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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男人和女人一块儿“作”才好(1 / 3)

从拉严的窗帘缝儿里泻下一丝亮光,游移在郑达磊的额头。他熟睡中的面孔,留着昨夜酣战的疲倦和满足,看上去仍然雄健而又温情。屋子里充满了一种男人特有的味道:浓重的鼻息,身上的毛孔散发出一种类似皮草的气味,腥膻的体液中混合着淡淡的烟味……那些气息经过一夜的发酵,搅和着一丝残存的香水味,更有些复杂而暧昧的意思。

但陶桃喜欢这样的气味,郑达磊最近已经一连好几个星期,没有到她这里来过夜了。陶桃一个人走进自己的房间,只要吸上一口气,强烈的孤独感顿时迎面袭来。缺乏男人体味的房间,总是令人觉得阴冷。

然而,现在这屋子里,欢愉和甘甜的气息在旋转鼓胀,填满了每一个空间。它们像阳光下的微尘舞蹈飞扬,被他们共同吸入又吐出。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连他们血管里流动的废渣都是一样的颗粒。

陶桃的脖子枕在郑达磊的臂弯里,就是在睡梦中,郑达磊的手也始终揽着她的腰,下意识地搂紧了她。陶桃小心地侧过身子,长久地凝视着郑达磊的面容。只有在床上的时候,郑达磊眼角上的皱纹才会一根根舒展开去,脸上的棱角也会像被灯光烤久的冰雕一点点变得柔和。陶桃轻轻吐出一口气,吹开他额上的一缕头发,那发根上有半截变白了,她很想把它拔掉却又怕吵醒了他。他对于自己是多么珍贵呵,她想。可惜不是每一夜都能这样度过。有时候他来,望着她的眼神,却好像在看着一个刚认识的人,令她觉得陌生。但每当黑夜过去,陶桃在他的怀里醒来时,屋子里那种浑浊的气味,又使她全身的感官,都湿漉漉地浸泡在那种叫做幸福的感觉里。

陶桃悄悄伸出手,拿过床头的闹钟来看,已是上午10点。她感觉到郑达磊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他放开她,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陶桃亲吻他的额头,轻拍他的脸颊,重又滚落在他的怀里。她知道早晨的郑达磊不习惯深吻,他喜欢胡乱地抚摸她,然后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逗趣闲聊,缠绵悱恻一直在床上腻到中午。通常,陶桃会在他醒来之前,轻手轻脚地到洗手间洗漱;等他醒来后,缱绻一阵子便故意挣脱他,穿上睡衣到厨房为他端来一杯香浓的咖啡。咖啡杯的盘子边上,会放上两朵前一天就预备好的红玫瑰,盛开的花瓣上滴着水珠,叫人一看就赏心悦目。玫瑰花芯里,分别塞着一小块洁白的方糖,咖啡里放不放糖,完全随他高兴和不高兴,这就有了几分乖巧和顺从。小勺把咖啡和玫瑰的香味搅在一起,苏醒的房间更添了温馨的气氛。

陶桃是营造情调的一把好手。她虽来自偏僻的小镇,但这些都市女人玩的游戏,她早早就已无师自通。就像原野上的草籽儿,被风吹开去,无论到哪里,一遇雨水就会发芽。何况陶桃一直用心阅读像《好主妇》那样精美、时尚又绝对充满女性智慧的杂志,那一页页饱含养分的肥料浇灌着她,使她女性的身体和头脑,每一天都在都市水泥地的缝隙里茁壮成长。

如果说,晚宴上陶桃是一件旗袍、逛街时是一条长裙、在办公室是一个白领。那么在家里,陶桃只是一件内衣。

她看出郑达磊今天的心情很好,他主动跟她谈起了最近刚解开的那块赌石。他告诉她,那是一块少见的芙蓉种,虽是新坑的嫩料,绿色不像老坑种那么匀和,但色泽清淡,玉质细腻,如清水出芙蓉。就是用肉眼看,色正无邪,糯化底,不带黄。其中的半边玉石上,可见深绿色的脉,这叫做“芙蓉起青根”,加工后的玉器售价非常昂贵。哪天有空儿,一定要带她去看一看才好。

他说得激动,反复搓揉着陶桃的手,好像她的手就是那块玉了。每次只要谈玉,他就两眼放光,有点像名贵的猫眼石?若是陶桃有兴趣提问,郑达磊就会拿出讲课的架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像一辆在下坡路上刹车失灵的汽车。她和他相处这几个月下来,比如评估翡翠绿色的“浓、阳、俏、正、和”口诀,翡翠品种的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蓝之说;什么“外行看色,内行看种”的要领,翡翠的“水头”,也就是透明度,其颜色应是活的并且有动感才属上品啦;翡翠的“地子”也即除去绿色之外的底色,最能说明翡翠的“水”与色彩之间的协调程度;透明的地子,分成玻璃底、冰底、蛋清底、芙蓉底、鼻涕底等多种。地子以质地坚实、细润、水分足、底色均匀漂亮为佳,硬度高的翡翠抛光后,在阳光下光芒四射,那肯定属于“玉气重”的上品了……这些关于玉石的常识,陶桃有心无意地,陆陆续续听了不少。她喏喏地应和着,同郑达磊恰好相反,她喜欢的不是这些玉的道理,而是那些玉器首饰本身。有时候,陶桃会觉得郑达磊迷恋玉的程度,甚于爱女人。但奇怪的是,他本人从不佩玉,他的颈上指间,无戒无坠,除了领带夹,其他多余的首饰都不上身。

陶桃曾开玩笑地问过他,郑达磊回答说:你看看酒店里出入的那些暴发户,恨不得十个指头都戴上金戒,我可不想被人当成款爷看。我爱玉不是爱的那块石头,我的玉是无色无形的一种想象,是一种空灵的精神啊……

说成这样,就不大好懂了。陶桃慢慢咀嚼郑达磊的想法,不再吭声。一个珠宝公司的老总,对玉器抱着一种玩赏的心态,而不是玉的经济价值。躺在他身边的女人陶桃,心里自然不大托底。这种由来已久的疑虑,迫使她不得不采取相应的对策了。

陶桃从枕下摸出两只灰绿色的玉镯,一前一后套在了手腕子上。玉镯互相碰撞,在她洁白的腕上转动,琤琤之声清脆,犹如泉边古筝。

好看么?她喜气洋洋地把胳膊伸到郑达磊眼前炫耀着。

郑达磊猛地欠起了身子,抓住她的手腕,放到眼前来看。然后一把掀开了薄绒毯,光脚跳到地上,拉开了窗帘。阳光哗啦一声洒在床上,陶桃的手臂像一根白得刺眼的象牙悬在空中。然而郑达磊只那么轻轻瞟了一眼,脸上忽生怒气。

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叫什么呀,这也能叫玉呀?他嚷嚷。这是翡翠中最低档的残品。你看,这一只,灰绿中那么多黑斑,这是翡翠最忌的瑕疵。它的矿物成分是长柱状的角闪石矿物,短柱状的晶格中,含有FF、含辉石类矿物。你看这黑斑的边界多明显啊,这叫死黑,俗称苍蝇屎。我都给你讲了那么久的玉,你怎么还是一窍不通啊!他气呼呼不由分说把两只镯子都从她腕上掳下来,指着另一只淡绿的镯子说:这一个,你看,也是劣等货,里头全是云雾状和丝絮状的瑕疵,人称“白花盖顶”,是由白色的硬玉和沸石等纤维状矿物组成的。这儿还有一道明显的裂纹,看见没有?像一根儿黄色的烟丝。你从哪儿弄来这些东西,真给我丢脸!

郑达磊说得生气,一把推开窗子,把那两个圆圈,用力地甩了出去。陶桃看见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昏暗的弧线,从楼下的水泥地上,远远地传来沉闷而浑浊的碎裂声。

陶桃侧过身把脊背对着郑达磊,小声嘟囔说,她说那天上街看见一家珠宝店打折,价钱很便宜,她一直想买一对儿玉镯,就挑了两只先买下来戴着。

我不是说过要给你买最好的嘛!郑达磊咆哮起来。你就这么等不及?首饰这东西要么不戴,要戴就必须是最好的,你的审美眼光可真是成问题……

陶桃的泪珠挂在眼角,她凄楚动人的声音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好可怜的。她说:女人总是爱美的,手腕上空荡荡的感觉,就好像男人穿了西装没打领带似的。可是,你那么忙那么累,我怎么能再给你添麻烦呢。那天碰上了,心里好喜欢的,就想先给自己买上戴着玩儿吧,等你的,还不知等到哪一天呢……

好啦好啦别说了。郑达磊打断她,口气明显地变得温和了。他俯下身,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小心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一边解释说新近买下的那块翡翠真是难得一遇,虽然加工制作是技术部门的事,但他一定会督促他们按照他的意思来设计,琢出一对上等手镯应该没有问题。陶桃依偎在他怀里,钩住他的脖颈吻他,仍是轻轻摇头。陶桃吞吞吐吐说,既是那样难逢的宝贝,只一对镯子岂不可惜,若是将坠儿、耳片和胸针都能配套,设计成一整套的翠玉首饰系列,那样的精美绝伦,才是她一生的梦想。

郑达磊脱口而出:你说的这种全套翠玉首饰,那可是宋美龄96岁那年,在美国出席二战胜利50周年纪念酒会上用的行头呀,你的胃口可真不小。

陶桃故作惊讶地说:你刚才还说我没眼光呢,看来我的品位不俗吧。算了算了,谁不知道成套的翡翠首饰价值昂贵,所以女人的梦想,多一半人是实现不了的,我也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郑达磊沉默不语。他暗暗自问:难道陶桃也是那么物质的女人么?

陶桃一出场就给了郑达磊极好的印象,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不像以前那些朋友们向他隆重推出的明星式美女或是京城名媛,人还没有见到,天空已是飞沙走石,令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真正面目。若是继续交往约会下去,周围庞大的关系网更使他忐忑不安望而却步。陶桃向他走来的时候,没有喧哗的锣鼓和音乐的铺垫,就像两幕戏间的过场,背景是平淡而朴素的。在会议室的谈判桌上,在郑达磊做好了充分思想准备,欲与强悍的女经理过招的那个时刻,陶桃却像一枝刚发芽的翠柳,清爽柔韧,从昏暗而燥热的水泥墙角突兀地冒出来,被一阵春风掀起,拂过了他的额头,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轻柔的痒感。

那原本是一个有些棘手的关节,陶桃居然不动声色地摆平了。继而,郑达磊迅速发现了她各种优点,她不仅待人热情善解人意,对“天琛”的事情尽心尽职,处理问题的方式带有女性的委婉与亲和力。即便聊天时谈谈时事经济,她也有足够的聪明和敏感接上话茬儿。在她那种明晓事理的冷静后面,有一种经历过世态炎凉之后才有的熟练与通达,这正是郑达磊十分欣赏的品质,也完全符合他对于女人“上得厅堂”的美好理想。再以后慢慢熟了,知道她来自一个边远的小镇,通过自强不息的奋斗努力才走到今天这步,心里就有了些模糊的怜爱与倾心。他从来没有详细地问过她的经历,他认为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对她的感觉——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那么,陶桃,在具备了一个女人的基本资质之后(智商、文化、能力等等),还具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容貌姣好,让人赏心悦目。

郑达磊选择的女友必须是漂亮的。任何人也不能改变他的这个原则。他可以不计较女人的出身、地位和教养,但女人如果不漂亮,男人究竟为了什么要她呢?时隔多年,郑达磊这才明白了自己当初离婚的潜在原因。

郑达磊真正开始迷恋陶桃,是在与她上床之后。初次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他没有想到陶桃的美丽不只是用眼睛看,而是用身体来感悟的。在此之前,工作过于紧张严谨的郑达磊,还从未体验过与女人的缠绵可以如此销魂。

只有短短的几个星期,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笨拙的肉虫子,被黏在了陶桃那只高强度高弹性的情网上,欲罢不能而骑虎难下了。

然而,真正长时间趴在网上的时候,他才看清了那张网,其实有许多的孔眼和漏洞——他从网眼中看出去,那只美丽的蜘蛛有一点变形,她不完全像他开初想象的那个样子,她的身体被放大了而脑袋变小了,她的社会经验丰富而知识贫乏,她浑身色彩鲜艳,腹部却因吐丝过多而显得干瘪空荡……

这是郑达磊最近的感觉。就在那次陶桃缠着他去看房展的那一天,这种感觉突然袭来。他一直试图驱除这个感觉但似乎很困难。他开始怀疑自己和陶桃的关系,究竟是为欲所困,还是为情所伤?若是几个星期不见陶桃,他会很想她,身体发出的所有信号,目标都是朝着陶桃而去的;然后是急不可待的见面、上床、过夜……但等到离开了陶桃那儿之后,却为什么会惆怅和空落?就像是把自己一件珍贵的东西错赠了一个陌生人,从心里滋生出难以察觉的懊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