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接近了那眼干井。他是怀着对银狐的美好向往,轻而易举地走向死亡的。当他的一只脚踏上干井边沿的那个时刻,牛锛大叫一声:快看银狐,就在那儿——话音未落,牛锛举手之劳,傅正连已栽入了井底。
假如这部电影就到此结尾,牛锛以为那将是非常平庸而拙劣的。牛锛和马嵘在构思脚本的当初,已设想了一个不同凡响的高潮。也许正是为了这场高潮戏,他们才精心策划了这口井。关于这口干井的场面,是全剧不可缺少的布景。当井中的审讯结束时,牛锛和马嵘才能实现自己的导演意图。
“你就先在井底下呆一会儿吧!”马嵘十分礼貌地向傅正连打了招呼。
栽入井底的傅正连,被浑凉的泥汤解了醉意,此时大梦初醒。他挣扎了几个来回,总算在井底的泥水里踩住,然后把半截身子伏在井壁上,用手抠着泥土,试图想从井壁上爬出来。但泥水没膝,鼓捣了一会,却是徒劳,再爬,已气喘嘘嘘、有气无力了。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牛锛从棉袄内襟里,掏出了一支笔和一个小本。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如实招供。你仗着自己有个什么叔伯,当了个什么三结合的狗官,以为没人敢管你,在13连干了那么多坏事。一件件一桩桩,你都得给我们说个明白!”
傅正连突然像只孤狼一般恶狠狠嚎叫起来。
“好你们这两个兔崽子王八蛋,等老子回去再同你们算账!你们敢这样整治我?不要命了!你们知道这叫什么?这是反军!反革命!死罪没跑!你们要是现在让我上去还赶趟,咱们两下拉倒谁不该谁!”
马嵘拍了拍腰上的皮带。
“想上来?好办,等你都招了,就拽你上来!”
牛锛二话没说,扬起铁锹往井里填了一锹土。那挖井的土就堆在四周,现取现用,往下扒拉扒拉就成。
傅正连抬起头眼巴巴望了望周围,眼神萎靡下去,嘴里嘟囔说:
“你们弄死我,你们也不得好死……”
牛锛又往井里填了一锹土,吐一口唾沫,说:
“这荒天野地,有谁会知道你躺在这儿呢?填上土,过不几天草就长起来了。长上草,这儿就跟原来一样,连鬼都找不着。你听说过成吉思汗的陵墓吗,几百年过去,直到今天也没发掘出来,还算是千古之谜呢!那为什么,就是因为埋得深,再让马把土踏平了,上哪儿找人去?就跟世界上从来没这个人一样。若是真就这么埋了你,你的待遇还够级别呢!”
傅正连的脑袋耷拉下去。
牛锛和马嵘把铁锹搁在井沿上,坐在铁锹把上,各自点了一根烟。
一只田鼠从井台下溜过,仓皇逃去。
“说吧,两年中,你一共收了知青多少块手表?”
“……五六块吧,记不清了,都是想上工农兵大学的……”
“还有些什么?”
“烟……酒啥的……”
“你克扣了知青多少伙食费?明确点说!”
“大概……大概七八百块……”
“都用来干什么了?”
“……招待团部下来的人……过年过节的,给团部的人送礼……”
“那次食堂失火,你非让事务长冲进火里去抢救豆油,房塌了,把事务长砸死了。他知道你好多事,你说,你这是不是杀人灭口?”
“这……哪能这么说呢?”
牛锛用脚把土块往井里踢下去。
傅正连慌忙说:“我是有这个心思,该死该死,后来不是追认他烈士了么?”
“你还想耍赖?少跟我们来这套!谁有罪?你有罪!你不说,我替你说,看你服是不服?”马嵘也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