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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儿媳妇何千玉生了个女孩。按照事先的盘算,高秉涵给孙女取名为高佑菏,“菏”是“菏泽”的“菏”。对这个名字,亲家一家也很满意。亲家姓何,与菏泽的菏是谐音。佑菏也有了保佑何家的意思。

但去户籍处上户口的时候,却有了麻烦。

登记员从台湾产的电脑里找不到菏泽的“菏”,就用了荷花的“荷”来代替。在登记员看来,荷花的“荷”与菏泽的“菏”,无论是从视觉还是从心里感觉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士玮把户口本拿回来的时候,高秉涵却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毫不留情地数落儿子,命儿子马上就去改回来。儿子说,错就错了,将错就错也好,女孩子的名字有个荷花的“荷”字也不错。

高秉涵却死活不同意,拿着一张空光盘专门到电脑公司找专业人士复制了一个菏泽的“菏”字,然后又拿着户口本亲自跑了一趟户籍登记处。

见这个老头这么较真,登记员也不好再坚持,只好不厌其烦地把荷花的“荷”改成了菏泽的“菏”。

拿着改过的户籍册,高秉涵开怀地笑了。

年轻的女登记员不解地问,为什么如此喜欢这个她连认识都不认识的“菏”字。

当高秉涵告诉登记员,说这个字是他大陆老家地名其中的一个字时,年轻的女登记员惊讶地说:“真的?还有这么个奇怪的地名呀?”

接着,她便似是一下就理解了高秉涵的心情,默默的看着他。

孙女刚满月,高秉涵就从事务所一楼的音像部里买来了三字经的儿歌给她听。小家伙也真是奇快,哭得正凶的时候,三字经歌一响起来,马上就不哭了。

在满屋子的三字经儿歌声中,高秉涵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想家了。

秋天快到了。

台湾没有真正的秋天,是老家的秋天快到了。

高秉涵的内心很挣扎。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个秋季里再为自己找个回乡的理由。在过去的日子里,如果是隔了几个月没回家,他就会没事找事的替自己找个回家的理由。

但这个秋天,他却有些犹豫了。

正在高秉涵矛盾犹豫的时候,回家的理由自己找上门来了。

8月的一天,高秉涵和诸位菏泽简易师范的校友都相继接到了老家菏泽一中寄来的邀请函。邀请他们这些菏泽一中的老校友回去参加百年校庆。

菏泽一中创建于1903年,历经清朝、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朝代,由曹州中学堂、山东省立第六中学、山东省立菏泽中学、菏泽简易乡村师范、冀鲁豫边区一中演变而来。在鲁西南一带,享有“江北第一名校”之赞誉。

1948年,高秉涵刚刚接到菏泽乡村简易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就去了南京。虽然他没有在菏泽乡村简易师范上过一天学,但却至今在保险柜里保存着菏泽乡村简易师范发给他的录取通知书。正是靠着这张录取通知书,他才得以在台湾延续学业,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从心底里感到菏泽一中是他人生求知的第一个阶梯。

高秉涵决定回乡参加母校的百年庆典。

和高秉涵一起回去的是一个叫朱克让的校友。

收到邀请函的校友都对这件事情十分关心,但大家都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于是诸位校友就捐款买了贺礼,委托他俩当代表捎回去。

兴冲冲拿着贺礼上飞机的时候,高秉涵并没有料到这又是他的一次伤心之旅。

还是住在天香村宾馆里。

这次回来,高秉涵觉得天香村宾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闹。许多从外地赶来的校友都下榻在这里。

刚进一楼大厅,高秉涵就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拉住了。老人高身量,身材挺拔,目光炯炯。

声如洪钟的老人问:“是高秉涵吗?你还活着?”

高秉涵一愣,看着眼前的人也觉得面熟。再一回想这声音,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你是孔庆荣!你也还活着?”

“哈哈,正是我!我还活着!”孔庆荣朗朗的说。

高秉涵的记忆在一点点复苏。他想起了1948年农历8月5日的那个早晨离开家乡时的情形,也想起了在曹县的村子外边和孔庆荣分手时的情形。记忆里,吃完村子里共产党的武工队送给他们的包子,两个人就各自上了两辆不同方向的汽轮马车。

高秉涵继续奔向南方,而孔庆荣则听从共产党的劝阻坐上了返回家乡的马车。

屈指算来,两个人分别了整整55年。

当初两个人还都是十几岁的青春少年,如今见面却都已是白发老人。

两个人不停地述说着各自的人生经历。孔庆荣为高秉涵坎坷的旅台经历唏嘘不已,高秉涵也为孔庆荣的人生经历连连称奇。

当年,回到菏泽后不久,孔庆荣就和许多热血青年一起参加了解放军。解放后,孔庆荣被选送到张家口解放军通讯学院读书,毕业后一直在部队从事通讯工作,后来转业被安排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退休后居住北京。

见孔庆荣拄着拐杖,高秉涵说:“你这么好的身板,怎么还要拄着拐?”

孔庆荣诡秘地一笑,说:“拄着拐才会有年轻人给你让座。”

高秉涵哈哈大笑。

10月2日晚,校庆的前一天。菏泽市一中校长仪忠民亲自到天香村宾馆看望诸位校友,对大家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回老家参加校庆表示感谢。

当他来到高秉涵和朱克让居住的房间时,仪校长更是感动。他拉着两位老人的手,由衷说:“这么大老远的赶回来,真是太感谢了。”

变故是在10月3日校庆的当天早晨发生的。

一大早,高秉涵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神色尴尬的仪校长。

高秉涵以为仪校长是来叫他们起床的,就说:“起来了。”

仪校长的神情似有难言之隐。

吱唔了片刻,仪校长说:“高会长,实在是对不起,接到上边通知,校庆安排有点变动。”

“推迟了?”高秉涵问。

“不是。”仪校长神色尴尬。

“究竟是怎么了?”

“菏泽乡村简师那一段,说是不让纳入菏泽一中的校史。”

高秉涵惊讶的问:“为什么?”

仪校长脸上带着歉意:“非常抱歉,上边说那一段历史是国民党办校时期,所以不能予以承认,因此,那时候的学生也就不能算作是一中的学生。”

高秉涵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过仪校长又说:“高会长,这是上边的决定,我无权更改,但我以校长的名义邀请你以台胞嘉宾的身份参加今天的校庆。”

“不用了。”高秉涵木然说。

说完,高秉涵就关上了房门。

颓然坐进椅子里,朱克让从卫生间里出来了。高秉涵把变故说给他听,他也当场愣住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搞这一套?”

是啊,两岸都开放这么多年了,怎么在菏泽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怎能不让他们这些远离家乡的游子伤感痛心?

这时,一直跟踪采访高秉涵的菏泽电视台的记者小郑进来了。他见高秉涵沉着脸,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愤愤的朱克让刚要开口,高秉涵就把他制止住,他不想让这种事情通过媒体传出去。

但事情还是很快就传开了,大陆的简师校友也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孔庆荣说:“难道国民党统治时期就不算是历史吗?无论名字怎么变,都是这所学校,校址没变,教书育人的宗旨没变,菏泽一中就是我们的母校,那段历史是无法抹去的!”

菏泽一中校庆活动正在热火朝天进行的时候,数十位来自各地的简师校友聚集在天香村宾馆起草抗议书。他们要向市委的陈书记反映这件事,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抗议书由当过记者的孔庆荣主笔,他在抗议书的最后引用了高秉涵的一段话……我们都是同一所母校,如同一母所生。多一位同学,就多一位兄弟,多一份手足,多一份力量。我们坦诚地疾呼,不能再让兄弟相残之事重演,不能再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我们要摒弃成见,放宽心胸,不分你我,不分民族,不分党派,团结海内外中华儿女,为祖国和家乡的繁荣多出一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