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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傅如玉义激劝夫 魏进忠他乡遇妹(1 / 3)

诗曰:

祸患从来各有机,得便宜处失便宜。

知心惟有杯中酒,破梦无如局上棋。

逆耳忠言真药石,媚人软语是妖魑。

苍苍自有成规在,莫羡聪明莫笑痴。

话说田尔耕坐了几日监,打了几次比较,哀求召保出来,变产完赃才释放回来,竟到刘家庄来。门上已知来意,便回他大爷不在家。尔耕坐在厅上发话道:"我本不认得甚么小张,你家要谋他的田产,才请我做合手,如今犯了事就都推在我身上,代你家坐牢、打板子。如今也说不得了,只是这些赃银也该代我处处,难道推不在家就罢了么?"遂睡在一张凉榻床上喊叫。那刘天佑那里肯出来?随他叫罢,没人理他。等到日中急了,提起桌椅家伙就打。天佑的母亲听不过,叫个丫头出来问道:"少你甚么钱,这等放泼?有语须等大爷回来再讲。"尔耕道:"你家没人,难道都死尽了?没得男人,拿婆娘丫头来睡!"那丫头听见这话,飞跑家去了。

尔耕闹至晚,便碰头要寻死。刘家女眷才慌了,从后门出去,着人央了几个老年的庄邻来,解劝道:"实在刘大爷自为官司到东庄去,至今未回,等一二日他家来,少不得代兄作法。"尔耕口里夹七带八的话,说出来人都听不得。一个老者道:"你都是空费力,你们原从好上起,如今事坏了,他家怎说得没事的话?他如今不在家,我老汉保他,定叫他处几两银子与你完官,你且请回。"尔耕道:"几两银够干甚事?四百两都要在他身上哩。"老者道:"也好处,等他来家再讲。"尔耕也没奈何,只得气吁吁的坐着。刘家取出酒饭来与他吃了。众人做好做歹的撮他出来,尔耕道:"既是众位分付,竟尊命拜托,他若不代我完赃,我与他不得开交,再来罢!"与众人拱手而别。尔耕也还指望天佑助他,故留一着,漫漫的走到自己庄上宿了。

次日清晨来会进忠,傅家还未开门,尔耕等了一会才开门进来。又过了一会,进忠才出来,问道:"张家银子有了么?"尔耕道:"还说银子,你只看我的屁股!"遂掀起裤子来,只见两腿肉都打去了。进忠惊问道:"这是怎么说?"尔耕把前事说了一遍。进忠道:"也是你们自作自受,前日我说要他现的好,就不全也还得他一半,不致有今日。老刘却要谋他的田产,这也是天理!难道老刘就不贴你几两么?"尔耕道:"昨日到他家去,他推不在家,被我打闹了一场。官限明日要完一半,没奈何,特来求兄挪借百金,容日卖田奉还。"进忠道:"那得许多?况这事又不是我惹出来的,你还去寻刘兄去,我也只好贴补你些须。"尔耕道:"连你也说这没气力的话,赢了银子可肯不要?"进忠道:"我是公平正道赢的,你们要图谋他的田,反把我的事弄坏了,到说我不是?"尔耕无言可答,说道:"如今长话短话都不必说了,只求多赐些罢,就是兄的盛情了。"进忠道:"我送你三十两,也不必说还了。"尔耕道:"随仁兄尊意,再添些。"进忠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又允他二十两。留他吃了饭,进来开箱子拿元宝。如玉问道:"你拿银子做甚么?"进忠将尔耕的事说知。如玉也不言语,向窗下梳头。进忠取出银子就走,箱子忘记锁,来到前面将银子与他,送出庄前。尔耕道:"会见老刘时,相烦代我说说。"进忠道:"你也难尽靠他。"拱手而别。

进忠回到房内,不见如玉,走到丈母房里看,又不在,问丫头时,说睡在床上哭哩。进忠忙进房,掀开帐子,见如玉和衣朝里睡着。进忠摇他摇,问道:"你睡怎的?"如玉也不理他,进忠双手搂住,才去温存他,如玉猛然一个虎翻身,把进忠掀了一跌。爬起来坐在床沿上,忙陪笑脸说道:"你为何这等着恼?"如玉骂道:"你真是个禽兽,不成人。我说你跟着田家畜生,断做不出好事来!那畜生,在京里跟石兵部同沈惟敬通番买国,送了沈惟敬一家性命,连石兵部也死在他手里,他才逃到这里。如今又来弄到我们了。他与你何亲何故?今日来借三十,明日来借五十,你就是个有钱的王百万,你的银子是那里来的?你自己坏了良心,昧下官钱,来把别人去挥洒,是何缘故?我前日再三劝你,不要昧心,把礼送了去,你听信着那畜生撮弄,就不去了,还哄我说没有全收,可可的都送与他了。"进忠道:"送过了,谁说没有送?"如玉从床里面取出一封文书来,抛到他脸上道:"你瞎了,不认得字罢了。难道我也瞎了?这不是去年八月的批文,注中书不收礼罢了,难道连文书也不收?你当初救我时,因见你还有些义气,才嫁你的,原来你是个狼心狗肺之徒!也是我有眼无珠,失身匪人。他文书上是一千二百两银子,如今在那里?刘家欠你甚么银子就有九百两?明是穿起鼻子来弄你的,你输了是现的,你赢了就将田产准折,还管田产归他们,只写张空欠票哄你,及至弄坏了事,又来指借你的银子完官,就是三岁孩子也有几分知识,你就狗脂涂满了心了?"一头骂,一头哭,骂得进忠一声儿也不敢言语。丈母听得,走来劝解,女儿如玉也不理他。婆子坐一会,对进忠道:"贤婿,你也莫怪他说,只是那田家畜生本是个不学好的人,你也要防备他!"又坐了一会出去。

如玉整整睡了一日,水米也不沾唇。到晚夕,进忠上床,又絮聒起来。进忠温存了半夜,才略住口。进忠道:"好姐姐,你看往日之情,将就些罢!"如玉道:"你这样人,有甚情意?你一个生身之母寄食在人家,也不知受人多少眉眼,眼巴巴的倚门而望,离此不过几百里路,也不去看看,就连题也不提。"进忠道:"好姐姐说得是,我到秋凉些便去接他来。"如玉道:"早去接来,也好早晚服侍,尽一点人子之心。"进忠渐渐温存和洽,未免用着和事老人央浼,方才停妥。事毕后,犹自假惺惺的叹气。进忠一连十数日不敢出门,终日只在庄上看人栽秧。有诗赞如玉的好处道:

法语之言当面从,妇人真有丈夫风。

进忠若守妻孥戒,永保天年作富翁。

话说田尔耕先完了一百两官限,讨保在外,正是官无三日紧,就松下去了,依旧又来与进忠等在一处。见进忠还有银子,便日逐来引诱他进京去上前程。进忠本是一头水的人,又被他惑动了,却又不好对妻子直言,只得漫漫的引话来说,后才归到自己身上。如玉道:"我劝你歇歇罢!有银子置些田产,安居乐业的好。这又是那畜生来哄你,要骗你银子,你若跟他去,连性命都难保。"进忠便再不敢题了。尔耕见诱他不动,只得又来勾他赌钱。写张假纸来借银子,如玉执定不肯,他也没法了。因恨刘家不肯助他,又去闹了几次,总回"未曾家来"。尔耕气极了,长在人前酒后,攻伐他家阴私之事,天佑奈不得,反同张家合手,送他到州里打了四十,下监追赃,把庄房田产都卖尽了也不够,又打了四十,递解回籍。又来进忠处求助,只得又送他几两盘缠而去。刘天佑只因一时小忿,酿成后日灭门之灾。正是:

交道须当远匪人,圣贤垂戒语谆谆。

只因小忿倾狐党,屈陷山东十万民。

自田尔耕去后,进忠恶刘天佑奸险,也不与他来往,只在家中管理田产,夫妻欢乐。

一日,有个州中亲戚来,傅家置酒相待。那人亲自临清来的,说道:"北路麦种刻下涌贵,若是这里装到临清去卖,除盘缠外还可有五六分利息哩。"傅婆婆道:"我还有两仓麦,装了去卖到好哩。"进忠听见,次日等那人去了,便对丈母、妻子商议,要装麦到临清去卖,便船接母亲来。婆子应允。如玉道:"你几时回来?"进忠道:"多则三个月,少则两月。"如玉道:"你须早去早回,恐我要分娩。"进忠道:"知道,来得快。"即日雇船盘麦,共有二千石。进忠又买上一千石,装了六只船,收拾齐备,别了丈母、妻子上船,竟往临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