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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月色(1 / 3)

回府的时候,云罗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已看不出一丝心事。然而那伪装却在小德子上前回话时,微微破裂了开。“王妃娘娘回府了,王爷请诸位主子到春风斋用膳。”王妃……那个她小时候便视如亲姐姐的人?云罗脸上的笑略略僵住,定定神说:“好吧,且容我回去换身衣裳。”说着便想走。没料到,身材矮小的小德子动作却十分灵活,明明跪在地上,也不见他是怎么动作的,便挡到了她跟前。他抬起头一笑道:“主子,王爷说了,叫您一回来就过去,不必更衣。”“这……我身体忽感不适。”云罗轻咳两声,揉了揉眉心。小德子神色不变道:“那真是巧了,王爷从外头回来也说受了风,刚刚传召了大夫,您现在去春风斋,可以跟他老人家一起瞧瞧。”云罗张张嘴,再无话可说。小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打了个千,站起身道:“您请这边走。”然后便去前头领路了。云罗无奈地跟上,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记忆中,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平日里的衣食住行,没少让绣心王妃操心。这也就罢了,在她五六岁的时候,王妃幼子顾行谦夭折了,绣心伤心过度,几近崩溃。然后……顾明渊将她带到了绣心的身边,约是希望她弥补绣心的丧子之痛。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就连云罗自己都这么认为,就算她再可爱聪慧,又怎敌得过绣心自己的孩子,那亲生骨肉?可是,奇迹就是这么发生了。在绣心初时的冷淡和强烈排斥后,她忽然接受了自己,甚至……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她的亲妹妹。云罗的一应月例,全部成了王府嫡女的标准,日常出入,也总跟在绣心身边,令王府众人侧目。云罗不安,曾私下去找王妃婉拒,可王妃却慈爱地说,这些都是她应得的,以前委屈她了。那时候的她不懂,后来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倒隐隐有了答案。或者在王妃这种出身高贵的女子心中,公主原就该享有万千荣宠,可她不过是一个被逐出皇宫的金枝玉叶呀,真的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仅仅是优渥的生活,云罗或者还没这么大的压力,偏偏绣心对她所付出的,还远不止这样。七岁那年,顾明渊到边疆劳军,她在府里忽然发热,几位侧妃一口咬定她是天花,强要将她送出府去。当时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

没想到,远在国寺进香的绣心,竟连夜赶了回来,将几名侧妃痛斥一顿,然后以摄政王正妃的身份直入太医院,请了最擅长内科的王御医来给她看病,还亲自守了她两天两夜。最终,她被太医排除了天花的可能性,渐渐好转,王妃却因此累倒,病了小半年。可以说,王妃对她的好,早已超出了一般姐姐对妹妹该有的照顾,她便是侍奉其终老也不为过。可是如今呢?想到顾明渊对自己的心思,云罗真打心眼里难堪。她要如何面对绣心?还有顾明渊,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为何非要她去见绣心?就这样一时气恼,一时难过,很快便到了春风斋。踏进门的一瞬,云罗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顾明渊左手边的女子。穿着正红色的常服,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眉目如黛。岁月似乎格外偏爱这个女人,也或者是因为她常年吃斋礼佛、性格淡泊,乍看过去,绣心竟与几年前没什么两样。云罗怔怔地看着她,鼻腔里猛地涌入一股酸涩感,竟下意识呢喃出:姐姐……也就在这时,绣心忽地转过头,看向她,云罗吓了一跳,四目相对的一瞬,她慌乱地低下头,跪倒在地。“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绣心微微张着唇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沉默中,云罗的心跳得飞快。她认出自己了吗?一定是的……如果当堂叫出她幼时的闺名,该怎么办?就在云罗心里乱糟糟的时候,绣心已自然地笑了开,道:“哪来的漂亮丫头,一进门就行这么大的礼?”云罗咬住唇里一点儿肉,克制住抬头的欲望,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厅堂里安静了下来,女人们都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云罗。顾明渊目光一转就已将妻妾们的神色尽收眼底,而后平静地为众人介绍道:“她就是日前太后赐给我的义妹,云罗郡主。”“哦,原来你就是郡主,长得真标致。”绣心笑道,“快点起来,都是一家人,无须客气。”几名侧妃也放下戒备,七嘴八舌地称赞起云罗来。

早有下人识趣地搬来凳子,请云罗在下首坐下,顾明渊低着头接过婢女递上的热毛巾擦手,倒像眼睛长在头顶一样,淡淡地吩咐道:“给珍妃往边上挪挪,腾个座儿出来。”这话,便是叫云罗坐到他身边,仅次于绣心的位置了。几个女人互相看看,又不说话了。坐在顾明渊右手边的林玉珍出身官宦之家,嫁入王府多年,育有府中唯二的子嗣,一直地位尊崇。此刻,被顾明渊当众要求给云罗这么一个“小辈”让座,自然满心不快,可她也不敢公然顶撞顾明渊,只是撇撇嘴,扭头对身边的儿子道:“文杰,起来了,我们坐到后面去。”不再多言,慢慢起身,仿佛无限委屈。小世子顾文杰虽然才五岁,口齿却极伶俐,看母亲不高兴了,马上对顾明渊道:“父王,你让儿子挨着你坐吧,儿子还有学业想请教您呢。”“你呀,叫你父王休息会儿吧。”珍妃笑着点点儿子的头,又偷偷去看顾明渊的神色。这已是珍妃一贯的伎俩了,几乎百试百灵,其余女人虽然不忿,却也没办法,谁让她们没儿子呢?可这一回,顾明渊的反应却出乎她们的意料。他将擦过手的毛巾随手丢进盆里,溅起一点水花,漫不经心道:“文杰既然如此好学,就先回书房吧,叫丫鬟们把晚膳也端进去。”“王爷……”珍妃受伤地低声惊呼。顾明渊似笑非笑地看过去,道:“还有珍妃,你向来喜欢‘教导’文杰,就跟他一起回去吧。”珍妃垂首,再不敢说话,牵着儿子倒退着离开。几个侧妃难得见林玉珍触霉头,个个喜笑颜开,偏偏还要按捺着,于是便将一腔热情都发泄到了云罗身上。这个问她祖籍何处,京城水土惯不惯,那个问她桌上菜色喜欢否,要不要叫厨子再加。云罗几乎来不及细想,只笑着一律回答好,正好有侍婢上前为她夹菜,她往右略略一偏,就听到后面“当啷”一声,景泰蓝的盘子落地,摔了个粉碎。一名侍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告罪道:“妾身……妾身该死。”绣心身边的大丫头低喝一声:“怎么干活的?你第一天来的吗?快下去。”“是、是……”侍女头也不敢抬,倒退着便往外走,却被云罗阻止了。

“你等等。”云罗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迟疑着道,“把头抬起来。”婢女受惊一样颤了颤后背,慢慢仰起脸,云罗愣住,下一刻,惊呼出声:“灵儿?”她呼地站起身,将椅子推后,弯腰一把搀起灵儿,不可置信地上下看着她一身下人的装扮,问:“你怎么在这里奉菜?谁让你穿成这样的?”灵儿的眼睛通红,惊惶地扫向桌上众人,又垂下了头。绣心皱紧眉,看看无措的灵儿,又看看怒容的云罗,最终对顾明渊问:“王爷,这位又是?”顾明渊似是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道:“这是太后新赐给我的妾室,叫……”他顿了顿,对灵儿问:“你是哪家的?”“妾……妾身徐氏,父亲是江苏学政徐云生。”灵儿的声音都在发抖。绣心想了想便明白过来,缓和下神色说:“既是太后赏的秀女,也坐下吧。”她使了个眼色,早有下人搬来了木凳,却是放到了桌子末位。“你怎会作这身打扮?衣服是谁给你的?”绣心和颜悦色地问,大家主母气势十足。“是……是珍妃姐姐。她说妾者,立也,当先学会侍奉……”“哦。”绣心点点头,笑容不改,轻描淡写道,“理虽如此,珍儿也太认真了。”云罗垂着头,忍了忍却没忍住,道:“珍妃娘娘治府严谨,云罗敬服。”众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说白了,珍妃也不过是个妾,何来治府之权?顾明渊眸内一闪,淡淡道:“珍侧妃跋扈,即日起禁足一月。徐氏封庶妃,赐居清虹苑。”清虹苑位于王府最东方,是最早看到朝阳之所,院内种了满池莲花,每当雨后便能清晰见到彩虹美景,当初不少人也曾争抢过这个院子,不料今日竟让一个新人拔得头筹。侧妃姚氏心中不快,却也不敢明言,美目流转间注意到云罗,眸内微闪,笑道:“灵儿妹妹秀外慧中,自然配得起那个好地方,只不知王爷给郡主安排地方住了吗?郡主乃太后亲封,怠慢了总是不好……”云罗后背一僵,看了眼顾明渊,又飞快地低下头,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顾明渊不慌不忙地夹了一筷子菜,伴着她越发急促的心跳,细嚼慢咽,然后缓缓开口道:“她暂时住在我的院子。”心重重一沉,云罗忽地闭上眼,在一片安静中,喉咙里发干,就像刚刚经历完一场剧烈的奔跑般。

她不敢去看绣心,也不敢去看桌上其他人的神色,顾明渊这简直就是将她架到了火堆上!顾明渊……顾明渊!而其他人似乎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姚氏与其他人面面相觑半晌,竭力掩饰着慌乱道:“是吗?也……也不知是哪个糊涂管事安排的,竟把郡主放到王爷院子里了,当真该罚,哈哈……”其他妾室也跟着掩唇笑起来,嘴里直说:该罚该罚。顾明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放下,一语未发。寂静中,几个女人的笑声渐渐变小,又变小,终于没了。顾明渊冷清冷性的视线扫视过众人道:“这是本王的意思。”平静的声音听在那些女人耳朵里却不吝于一声惊雷。“可是王爷……”有人不甘心地还想再说。绣心却在这时端庄地发话了:“这件事,王爷已同我商量过了。我们准备将清心小筑赐予郡主居住,可那边年久失修,总要整理些时日,这段时间便请郡主暂住蔽词,王爷也可就近照顾,以显对太后一片赤诚之心。”一番表面听来合情合理,但深究起来简直骇人听闻的话,却叫几个侧妃都闭了嘴。原因无他,而是顾明渊的眼神已经清楚地传达出他的意思--这件事是他决定的,不容置喙。顾明渊看了眼云罗,又沉声道:“郡主身份尊贵,在府里除了本王和王妃,不需向任何人行礼。”这,便是连长幼尊卑都废掉了。一片安静中,终于有人意识到,珍妃便是因意图挑战云罗而落马,徐氏却因云罗一句话而得以封妃,而这个云罗,与王爷同住蔽词。灵儿抬起眼睑,偷偷看了眼云罗,又飞快地垂下了头。

用过晚膳,顾明渊等人又到花厅分主次略坐了坐,说了些场面话,妻妾间看起来倒是井然有序,和乐融融。按照惯例,新人入府那天主子爷都是要到新人院子里驾幸的,不过王妃今天才回府,想必要多留会儿说说话。众侧妃没什么可争的,早早地便都识趣地告退了,云罗本也想请辞出去,却被绣心一再打断了话,就这样,竟留到了最后一个。

“王妃娘娘,时辰不早了,云罗也该回去了。”她好不容易抢到话头,忙起身说道。“哦?不早了呀?”绣心望望窗外漆黑的夜色,还有些谈兴未尽的样子,她笑着端庄站起,对顾明渊恳切道,“可否请王爷到外间稍候?我还有两句体己话想与郡主说。”在云罗惊诧的目光中,顾明渊微微颔首,转身出门。绣心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神情间带着不加掩饰的怀念与关切,云罗无地自容,却也知道,绣心一定认出她了。就在她苦心琢磨该如何跟绣心解释的时候,绣心却克制地放开了她的手,撇过脸,掩饰般地笑道:“我与郡主一见如故,今日聊得多了,可千万别嫌我罗唆才是。”略微沙哑的声音听得云罗心里酸涩,忙说:“怎么会?王妃金玉良言,云罗都铭记在心。”顿了顿,又深深福身,道:“云罗年纪尚轻,以后出入王府还请王妃娘娘多加提点。”“傻孩子。”绣心一把扶起她,道,“你既来了这里,我不照顾你又照顾谁去?”她脸上带笑,低头在自己身上找,却没有一样趁手的东西好送,只得无奈道,“今日与郡主第一次见面,本该赠些礼物,可是出来得匆忙……”“云罗并不缺什么!”“哎--”绣心出声拦住了她下面的话,柔声道,“你跟我来。”说着,牵着她的手走到屏风后的八角镏金台边。她一手轻轻卷起金线绣纹袖口,一手执起狼毫,略一沉吟,在宣纸上书下四个大字。“随遇而安……”云罗低低地念了出来。“对,就是随遇而安。”绣心看着她温和一笑,声音润泽如水,仿佛能抚平一切伤害。她从褡裢里拿出私印,扣下去,揭起纸轻轻在空中摆动了几下后,折好放到云罗的手里。薄薄的一张纸,可里面蕴含的意义却叫云罗觉得有些沉重,有些难以面对,她不愿深思,下意识地微微摇头,喃喃道:“不,我……我不懂。”“你不需要懂。”绣心抬手握紧她的双手,要她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她的眸子,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某种能量,道,“云罗,答应我,别想太多,只管去过自己的日子吧,你值得过上好日子,最好的日子。”与王妃道别,云罗拿着宣纸,头也不抬,大步朝外走,在与顾明渊擦肩而过的一瞬,她甚至连停下问候一声都没有。

她的头脑里很乱,回忆嗡嗡地响成一片,绣心越是什么都不问,越是宽容大度,她就越觉得自己卑劣可耻。多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逃开所有人。可这个地方……仿佛有一根线,牵着她,扯着她,让她逃脱不得。顾明渊偏偏还不肯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不管她是走还是跑,那个男人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几步远的地方。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那种好像漠不关心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高高在上,终于将她激怒。“顾明渊!”云罗突然猛地停下身来,在黑夜中,对着身后的男人一声大吼,“你能不能放过我?你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了,还要怎么样啊?我求你,求你饶了我行不行?”“你觉得我在逼你?”寂静的桃林中,只有那个男人阴沉的声音在说,“我如何逼你了?”“你当着那么多姬妾的面,故意羞辱我,你把我带到王妃面前,让我无地自容!这些还不够吗?”她攥紧拳,声嘶力竭地喊,好像只要自己足够大声,便可以驱走脑海中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那些念头就像是沾了剧毒的蜜饯,远远地诱惑着她,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该靠近,不能靠近,却又一次次被那香味吸引。“我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你放过我吧……”她的声音渐渐低了,变得哽咽,她抱着宣纸,身体慢慢下滑,终是跪到了地上,两行清泪缓缓流下。顾明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月影横斜,在他的脸上打下斑驳的光影,冷峻的面容似乎也随之温和了些。“别哭了。”他叹了口气,拿出帕子。云罗低垂着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默默垂泪。片刻之后,顾明渊弯下腰,为云罗轻轻擦拭起脸上的泪水,云罗任他动作,就是不说话。顾明渊看她明显负气的样子,唇边竟露出丝无奈的笑,他收了帕子,跟着坐到了地上,仰头望着天,淡淡道:“你真以为,本王今日强你所难,要你出席家宴,就为了要羞辱你吗?”“难道不是吗?”云罗的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脸完全埋进双臂间。“当然不是。”顾明渊笑看了她一眼,又收了唇边的弧度,缓声道,“你住在蔽词,府内一定会有许多流言,若不给你立威,你以后何以立足?”“我……我可以搬到别的院子,我还可以出外建府……”她抬起脸看过去,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在顾明渊似笑非笑的注视中,终至消泯于无。慢慢地,云罗闭上眼,胸口里像是压着什么,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仰起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仿若自言自语一般问:“顾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你还像小时候那样疼我不可以吗?那会儿……我们过得多快活呀。”顾明渊沉默了一下,偏头看着她姣好的侧颜,抬起手,顺着丝滑的黑发倾泻而下,然后,一声叹息:“云罗,你已经长大了。”所以,不该那么天真了。所以,我已没有责任再保护你的天真了。云罗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握住地上的一点青草,在黏腻的触觉中,像是听到了顾明渊未尽的话。寂静无人的夜里,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仿若带着上古的神秘与诱惑。他说:“云罗,不要将我看作一个掠夺者,我曾很仔细地考虑过,我到底能给你什么。”他笑了一下,道:“从你离开到现在,考虑了整整五年。”“给你正妻的名分?”顾明渊平静地给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假设,又自己否定了,道,“不,绣心并无过错,我不可能轻言废除。”“那给你整日的陪伴?”他吐了口气,再次推翻道,“不,我做不到,朝上的事总是那样多。”“那或者给你天底下最珍贵的珠宝?”这次,他自己都扬唇笑了起来,透着自嘲道,“我想,你也不需要这些。”“你看,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顾明渊面容沉静地转过头,看向她,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俯视着她,明明不具备任何侵略性,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云罗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却情不自禁地往后仰了些。然后,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在她的耳边响起,在这个月夜下荡开:“我虽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是本王有的,全部属于你。”彼时,他漆黑的眸子那样耀眼,就像是一块打磨得最好的黑曜石。他的身姿是那样挺拔,好像世间万物都难不倒他。他明明有睥睨天下的资本,却用那般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说:“本王有的,全部属于你。”像是沉浸在一场梦里,她看着顾明渊对他伸出手,那一瞬,就像着了魔,她迟疑着伸出胳膊,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指尖。顾明渊笑着握紧,那欣慰满足的样子,仿佛已握住了整个天下。“我不会勉强你什么,只要你留在蔽词,留在我身边便可。”“嗯。”“过些日子,等戎狄的事情了了,我便带你去麓山别苑,那儿的风景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嗯。”“对了,还有你母亲,也该接上她,我们还像以前在清心小筑那样,三个人快快活活地在一起。”“……嗯。”她被顾明渊牵着,一步一步,踏着男人的脚印在桃林中穿过,漫天的桃花瓣仿若她那飘忽不定的心。当时的她,已不愿去想自己来到丰启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愿去想该不该帮灵儿受宠,她的脑海里,她的眼眸中,都只有自己脚下那条布满花瓣的小路。为什么呢?大概,是那一夜的月色太美好了吧。

后来的半个月,云罗将自己藏在蔽词那一方小小的世界里,享受着顾明渊给予的疼宠。那个男人真的做到了他的承诺,没有逼迫,没有压力,好像只要她愿意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就很好了。其间灵儿曾来求见过自己两次,第一次她还午休着,下人又给忘了;第二次时她正在跟顾明渊吃饭,听到灵儿在外头,忙不迭叫人请她进来。灵儿迈着小碎步走入蔽词,这里是王爷居住的地方,规矩不比别处,她低着头,眼睛都不敢乱看,进门便行了大礼道:“王爷,郡主。”“灵儿,干吗这么多礼--”云罗一见她的面,就亲热地迎过去,拉着她起来。灵儿偷眼看顾明渊,见他没反应,才敢顺着云罗的力道,在桌子下首坐了,听着云罗在耳边埋怨道:“怎么这么些日子你也不知道来看我?偏你那地方离得远,王爷又不许我往西跨院窜。”“没事去西跨院做什么?”灵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顾明渊道,“那儿人多婆子也多,万一再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你若想见徐氏,传她过来就是。”顾明渊随意夹起一块卤豆腐,放到云罗面前的青花瓷碟子里,示意她别光说话,也记着吃饭。

云罗有点不耐烦地斜了男人一眼,却被他淡淡的神色噎了一下,只得胡乱夹了筷鸡丝吃了,然后又要同她闲聊。顾明渊挑挑眉,没吭声,只是又往云罗碟子里夹了两片白玉汤菜。云罗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盯了眼前的白菜豆腐一会儿,忽地闹脾气扔下筷子,也不顾灵儿就在旁边,没好气道:“你就不能不逼着我吃菜?”顾明渊眼里冒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道:“你一个小姑娘家,顿顿只要吃鱼吃肉的,也不嫌臊得慌?”云罗翻了个白眼,学着他的口气道:“你一个堂堂大王爷,成日怕一个小姑娘吃你的鱼吃你的肉,你也不嫌臊得慌?”顾明渊憋了憋,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不管她了。云罗得意得不行,捧起下人刚给灵儿上的饭碗,起身随手把近的菜给她夹了些,炖得香喷喷的鸡丝,烤得焦黄生鲜的扇贝肉,清蒸的大黑鱼。教养嬷嬷里讲的食不过二的说法,在她这里毫无意义。灵儿心不在焉地吃着云罗给她夹的菜肴,心里乱哄哄的,一时羡慕云罗过得自在,一时惊疑她与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顾明渊方才那句话--没事去西跨院做什么?那儿人多婆子也多,万一再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西跨院是王府妾侍集中居住的地方,是是非最多的地方,那些腌臜事看来王爷都知道,只是不想让云罗沾染罢了……灵儿闻着手里喷香的饭菜,靠着身后许久不曾接触的金丝缎面软枕,听着耳边云罗不断念叨无聊寂寞的话,突然一时冲动抬起头道:“那不如,我陪你来做个伴好吗?”此话一出,屋里都安静了下来,原本轻手轻脚布菜的下人,竟似被点了穴一样,呆在角落不动了。灵儿的心跳得有点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在顾明渊幽深的注视下,手竟有些发抖。可说出的话到底收不回来,再加上她对这种生活难以言喻的向往,遂鼓起全部勇气,又小声问道:“我愿来此伺候郡主……行吗?”“哎,你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云罗马上按下灵儿的手,心里十分为难。这一路上京选秀,她表面上是三人里身份最低的,可灵儿和淑和谁都没给她摆过款,只论姐妹之情。前些日子一进府,她就见到灵儿被当成了使唤丫头,也难受得很,所以顾明渊给灵儿分清虹苑,封庶妃,她都是十分感激的。可没想到,灵儿念的竟不仅是西跨院里一座好点的住所,而是蔽词……“王爷,你看……”顾明渊不喜欢她叫义兄,她也叫不出那个爷,干脆就还是称王爷。顾明渊低头喝了口杯里的茶水,早有伶俐的小厮端了盆过来,他漱了两下,便吐了,接过帕子擦了擦,才缓缓道:“徐氏是嫌清虹苑不好吗?”这一声,略含压力,惊得灵儿忙跪下道:“王爷!婢妾不敢!我只是……只是……”“行了。王府姬妾从来都不入本王的院子,这是规矩。”顾明渊扔下帕子,也不看云罗恳求的神色,起身便去了书房。男人一走,周围侍候的下人也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云罗叹了口气,把地上失魂落魄的灵儿拉起来,低声道:“你--先别难过,等会儿我再想办法去帮你说一说。”她嘴上这么讲,心里其实一点儿把握都没有。蔽词不光有王爷的寝室,还有他的书房、议政房;出入的都是朝廷官员,往来的都是军国要事。她待在这儿就很不合适了,再来个灵儿算怎么回事?当然,还有一个隐秘而模糊的缘由,云罗却不愿深想下去。幸好灵儿看了她一眼,凄凉地笑笑,主动放弃了,道:“别去了,平白叫你难做,我的确是不该来这里的……”云罗略松了口气,扶着她坐下,摸着她的手心,凉得很,倒不像刚才被吓的,再打量她一身的装束,仿佛还是以前当姑娘时的衣服。“我看你精神不好,入府以来不习惯吗?”见灵儿抿着唇不肯说话,云罗又用力攥了攥灵儿的手,出于一点儿难言的补偿心理,坚持问道:“我们是好姐妹,你如果吃亏了一定要告诉我。”灵儿喉咙里一酸,多少委屈几乎要脱口而出。她一进入清虹苑,按照庶妃标准的四名大丫头,八名粗使丫头,四个小厮,早就跪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地给她请安。那么好的一个院落,顾明渊赏给她,人人都当她是以后会受宠的主子。到了晚上,那些精致的点心,燕窝鹿茸各色甜品,更是流水一样往她房里端。几个嬷嬷抬着大桶,撒满花瓣为她净身,然后又细细地涂满油膏--那个西洋玩意,以前在家里时都是很金贵的,只能抹脸用些。到了这里,竟是被她们涂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待了会儿居然又给洗掉了!只说是保养滋润用的。她虽是学政的女儿,可文官清贫,她又是庶女,当真没有被这么多人捧着过,没有用过那么多好东西。嬷嬷们一边教导她,一边暗示她,在这府里只要有了王爷的宠爱,就有了一切。这些不用嬷嬷们告诉,摄政王的权势天下皆知,而今,她不过才来到这个权力窝里,就已经看到权势背后所带来的东西。尽管摄政王如今对她并不怎么上心,尽管她是沾了云罗的光才封了庶妃,可她毕竟成了他的女人,名正言顺的女人,不是吗?她已经有了得到最好的东西的机会。灵儿下定决心要讨好顾明渊,可是,直到红烛燃到天明,也没有等到那个男人……第二天,嬷嬷们低头进来,轻手轻脚地为她收拾那些暖房的物具,仿佛生怕弄出一点儿动静来惹她借题发挥一般。可她却从不是爱发脾气的主子,受到这样的待遇,也只会傻傻地靠在床头无言落泪。一个嬷嬷看不下去,走上前安慰道:“主子且宽心,昨天王妃毕竟才礼佛回府,王爷一向尊重王妃,说会儿话不愿过来找您也是有的,今天他肯定会过来的。”灵儿听了,这才破涕为笑道:“真的吗?”一群嬷嬷们忙争相过来凑趣道:“当然是真的。以徐妃娘娘您的品貌,必然是要被王爷放到心肝里的哟--”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叫灵儿的心敞亮了,中午甚至还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一下午就琢磨着,等王爷来了她应该说些什么,表演个什么才艺。天刚擦黑,抬水的嬷嬷们又进来了,各色小食又一股脑地送了进来。这次她没昨日那么一惊一乍,只是努力做出端庄高贵的样子,淡淡对下人们道:“有劳了,秋菊看赏。”下人们说了好些喜得贵子的奉承话,才退了出去。就这样,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终于,小食不再有了,嬷嬷们不再安慰了,后来,就连夜晚的净水都不会送来了。她,成了整个王府后院的笑话。但她还在忍。她觉得自己是太后赐下的,不可能真就这么被王府主人遗忘下去;她听说绣心王妃最是贤慧守礼,一定会提醒王爷过来;她知道云罗就在王爷身边,那是她的好姐妹呀,一定不会亏待她的。可是到昨日,她真的忍耐不下去,等不下去了。珍妃居然把一个怀了孕的通房丫头燕巧打发到了她身边!而她送燕巧过来的理由充足,王府里每个院子都不只是有名位的侧妃居住,至少还有两名通房,就连绣心院子都是如此,何况她徐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