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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思(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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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线,牵动我们哪一根神经?

说绿茶

防风神茶

他人

东北文化中的俄罗斯情结

今日游子,面对父母——可有感恩之心?

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至今已传诵千年。

而今天的世界,有了更多不停地走来走去、永远在路上的远行人。

也许是求学、也许是谋生;既是拼搏、却也是无奈。我们把年迈的双亲留在家里,然后远走高飞,去寻找自己的一方天地。

在谋生的疲惫与艰辛中,我们盼着千里万里之外,父母慈爱的家书和乡音带来的慰藉;然而,在成功的喜悦中,我们可曾记得父母那焦虑与牵念的眼神?

无论我们走得多远、离家多久,无论我们失意失败或是风光得意,总有两双饱含泪水的眼睛,远隔千山万水,始终在默默地注视着、追踪着我们。她不会因你一时的荣耀而忘乎所以,他不会因你长久的挫败而沮丧懊恼。他和她只关心你是否平安无恙、是否健康快乐、是否能顺利成长。他和她只有一件事藏在心里不说:孩子,你什么时候能回家看看?

那就是我们的父母。严父慈母或是严母慈父——许多年中,你是否能感觉到在那平常琐碎的日子里,父母的仁慈与仁爱、宽容与忍让?在远行的旅途中,你是否能时时想起他们的克制与等待?我们可曾为自己对父母的疏忽大意与冷漠麻木,感到过愧疚?

而现实世界里——茫茫人海中,那些与“慈母”和“游子”有关的身边之事,却也许被我们轻轻掠过甚至置若罔闻。若是翻开报刊或是点击互联网,竟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事实,令人惊骇,发人深思:——一个极度贫穷的家庭,为了让考上大学的儿子交上学费,父母亲轮流卖血挣钱。几年里父母亲所卖的血量,能以桶装。儿子进城后却迷醉于时髦的生活方式,以父母卖血的钱挥霍摆阔,父母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贫病交加,儿子却离校出走,音信全无。当媒体终于找到这位浪荡“游子”之时,他甩下一句冷冷的话:那是他们应该做的!

——父母从小对女儿疼爱有加但管教甚严,女儿长大后沉迷于物质享受,多次向父母索取钱财,遭拒后竟然杀心顿起,亲手将熟睡中的父母杀死,然后将家中财物席卷一空一走了之。缉捕归案后,对自己的罪行毫无痛心悔改之意。

——边远山乡,一生辛劳的父母年迈,丧失了劳动能力。儿女将其弃于黑屋不顾,而外出“打工”逃避。黑屋无水无暖,多日后被邻居发现,老人已经冻饿而死。

——都市城镇,父母甘愿为生病的儿女捐献出自己的肾脏、献出自己的角膜、献出自己的骨髓,只为能挽救儿女的生命。而父母病危之时,远方的“游子”却因事业正忙一再延误行期,归来时父母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当然,也有更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在记忆中挥之不去:——一位退休的普通工人,家境并不富裕,但为了让母亲在生命最后的日子能看看外面的世界,自制一辆三轮车,将母亲安置妥当,然后蹬车驮母风餐露宿周游全国……——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父亲走失,变成盲目流动的“游子”,牵动了全社会的关注。为了寻找父亲,全家兄弟姐妹暂时放弃了生意,成为寻找父亲的“游子”,直到父亲回家。

——很多的普通“游子”,奋斗的动力之一,便是报效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一旦在外事业有成、境遇好转,随即将父母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团聚,让父母安度晚年。

——一位年轻人,母亲早逝、由父亲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把他养大,当他终于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之后,父亲却因积劳成疾在老家瘫痪。为了不麻烦亲友,不耽误自己的学业,他毅然决定“背着父亲”去读书,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屋里,早起晚睡、业余时间打工挣钱,亲自照顾父亲,端茶喂药,精心侍候,使得其父渐渐恢复健康,被传为佳话。

——春节的车船永远爆满永远拥挤,远行的游子在车站广场上苦苦哀求,只希望能得到一张哪怕全程无座的车票,也要在年三十夜赶回家中,与父母一起吃顿团圆饭……每次看到、听到那样的真实记录,泪水都会溢满我的眼眶。

还有很多很多,我所无法一一记住、一一得知的,隐藏在每个人心底的秘密。那些辛酸而又温馨、叫人想起来心中为之颤栗、疼痛的故事。

面对倾其一生心力,节衣缩食培育了我们而不求一丝回报的父母,我们可有一份真挚的感恩之心?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孟郊,浙江德清人,曾远行江苏、洛阳为官。该诗为“迎母溧上作”。

德清,我的外婆家。童年时的每一个寒暑假,妈妈都会带我乘上小火轮,去那个桑田青青、河港盈盈的洛舍小镇看望外婆。

十九岁那年,我却抛下隔离审查中的父母、离舍外婆,告别杭州去了北大荒,成了一个远行的“游女”。迄今三十余年,一直在北方定居。

游女现今已成“北佬”,每年仅有一两次匆匆回杭州短暂探家;而我的父母为了让我安心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对此从无怨言。

永远不会忘记在北大荒的日子里,是父母一封又一封厚厚的家书,支撑我度过了寒冷与寂寞;透过弥漫的风雪,我看见遥远的父亲一次次骑车去杭州南星桥铁路货运处,为我托运装满食品的纸箱;探亲的日子,母亲为我借来一本本“违禁”的经典名著;幼稚的写作尝试开始于那个秋天,母亲走了很远的路,带我去九溪观赏刚刚移植来杭州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我初学写作的胆怯融化在母亲温暖的手掌里,从此有了自信和持久的恒力。

我拥有一位真正理解我爱护我的慈母,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感激与感恩之情——为我拥有如此热爱文学、性格坚韧的父母。

然而,亲爱的外婆至今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在我的《赤彤丹朱》那部长篇小说中,有过这样的段落:许多年中,我漂泊四方,浪迹天涯,但无论在何处,我都会梦见外婆。外婆从不说话,外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像一只无声的舢板,从我的脑海里轻轻划过,消失在海的深处。醒来后我长久地回想梦中的情形,总是怅然……一片白云飘过,小草在微风中瑟瑟摇动。我看见外婆手里拿着一张浅绿色的汇款单,笑容满面地从镇上的小街走过。她似乎有意将手中那张纸片,任风把它吹得哗哗作响——春谷嫂,作啥去呢?路边的熟人问。——去邮局,我外孙女从东北寄钱来给我了,喏,你看这汇单……外婆逢人便说,她喜气洋洋地穿过热闹的街市,走向镇西头的邮局。那是一张十五元的汇款单,我仅仅只寄过一次。但那天却成为外婆一生中的一个重要节日。外孙女的赠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外婆从未这样要求和盼望过……远方的游子,我不相识的读者朋友们:相信你们每个人都深藏着自己一份未了的心思——关于思念、追忆、恍悟、自审、忏悔,还有真诚的感恩之情。

千年的孟郊在那个美丽的江南水乡德清,以他不朽的诗作,呼唤着人类的爱心——慈母之爱,游子之爱。即便是父母的错爱也该原谅;父母偶尔的失误,也能用真诚的爱来化解。在这个充满欲望的物质时代,还有什么比人类的良知与爱心更为宝贵的财富呢?风高浪急路途凶险,孤独的游子只有这一份最可靠的护身符了。

慈母手中线,牵动我们哪一根神经?

冬至已过,新年将临,寒风凛冽,春节在即。远在外乡的游子们,将踏上探家的旅程。

世界越来越大了,如今,我们都在异乡的路上行走。

世界越来越小了,随时,我们都可能在某处相遇。

二十一世纪全球化的背景下,开放的中国,年轻或已不年轻的男人女人,离家创业辗转南北,漂洋过海求学深造;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见到华人的足迹。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正在成为海内外新一代的“游牧民族”。

重读唐代诗人孟郊(浙江德清人)那一首“游”遍华夏大地的“游子吟”,目光多次停留在诸如“慈母”“归”(迟迟)“报”(回报)这些语词上。……狭义之解:“游子”之“出游”,因生计所迫,是无奈之举;一旦功成名就,理当回归故里、回报故乡。寸草之心、报得三春之晖。亲情、感恩、孝道——这是德清县政府举办“游子文化节”的原始动机和文化底蕴,也是儒家文化“仁”“义”“德”的核心理念之一。2003年的第一届游子文化大奖赛征文,作者的选材和作品基调,大多围绕着这一主题进行。其中不乏感人至深之作。

然而,孟郊老前辈也许没有预料到:这一个“游”字,原本是个动词,必然处于动态的发展变化中;一千年过去,汉字的重组,不断产生出新的语词:我们开始热爱“旅游”、热衷于网上“游逛”、商界对“游资”蹿动方向高度敏感而又充满警惕、人们对未来的决策和情感选择“游移不定”……无论你是在商海中奋力“游泳”,还是在都市水泥丛林里迷惘地“游荡”;无论你是在职场上拼搏四处“游说”,还是在互联网上登陆博客打“游击”——呵呵,只一个“游”字,就把你、我、他(她)的现实生存现状,高度形象地概括了。

尽管这些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游”字,并非是孟郊先生“专有”的那个“游子”的“游”,并逾越了原先约定俗成的“游子文化”的边界。但它也许会提醒我们注意到,在华夏土地上,传统农耕经济的逐渐萎缩,全球性的“游牧”生活方式的盛行,正在日益催化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具有更丰富的内涵外延、更宽泛广义的“游子文化”,正在悄然而又必然地滋生、派生、衍生出来。

我们也许会逐渐认识到:传统“游子文化”中的“回归”“回报”的道德内涵,与现代人“落地生根”以及“世界公民”的现代精神,彼此之间既有内在的传承性和相关性,又有传统与现代、恪守与开拓的矛盾冲突。写作意味着“发现和表述”——记录并表达每一个不同的个体写作者不同的感受与记忆。

因此,这一届新浪网“游子文化”征文,我们有理由对所有的征文作者,抱有更为殷切的期待:少一些陈词滥调、多一些真知灼见;少一些模式化的怀乡之情,多一些开创性的挑战之意;少一些泛泛的感情寄语,多一些对自我内心的探讨和挖掘;少一些人云亦云的附和,多一些个性化的思考与检省。

那一根延续千年的“慈母手中线”,柔软坚韧,绵长无尽。在今天,它将重新挑动我们的哪一根神经?触碰我们哪一番思绪?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线头,会牵出一个生动的故事,一段遗失的情感、一个未曾涉及或被疏忽的话题。

我们等待着将用无数根“慈母手中线”织成的无数件“游子身上衣”——无论时尚先锋还是朴素随意,至少,“衣”当扬长避瑕,“文”当言之有物。

说绿茶

今春绿茶突然抢手,在喝惯了花茶的北方,SARS流行的恐慌之中,人们听说绿茶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一时间茶庄生意兴旺,绿茶脱销,据说连陈年的旧茶都卖出去了。

绿茶绿茶,一池碧波、缕缕清香,原本就有养神润肺驻颜醒目的自然功效,却要借助于另一种贻害人类的病毒浊物,才能正本清源,得人青睐。真是委屈你了——我家乡的绿茶。也真是因祸得福,总算被人刮目相看,让你在北方重见天日了,我家乡的绿茶。

可惜呀,绿茶,你还是被人认识得太晚了。

绿茶原本清淡,越是好的绿茶,三道清水流过,杯里的茶水已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只留下碧绿的叶片,犹如池底青草,若无其事地在水中悠然荡漾。故而有北方来客,假若端上一杯绿茶,客人猛喝一口咕咚咽下,话噎在嗓中,那表情是写在脸上的:这茶,没味儿!还有另一种表情:这茶,好苦!

绿茶在北方,一向有点不受待见。北人口重,喜食味浓色香之物;北地天寒,偏爱滚烫热烈之饮;北方地冻,养不了这青翠娇嫩的茶树。所以北方人多一半是喝花茶的,茉莉香片,大众又经济的饮品,老少咸宜的,滚烫的水冲下去,经得起沏泡,不怕变色。茶色深浓醇厚,给人沉稳的依赖感;深褐色浅褐色的水面上,偶尔漂起一朵半朵白色的茉莉花,有点俏皮的样子;一掀壶盖,香气四溢,掩都掩不住,其实不是茶香,是茉莉香。在隆冬的冷风中,飘来夏的茉莉味儿,虽有些俗艳,毕竟是亲切而温暖的。

北方人沏茶,多将茶叶置于茶壶之中,沏好之后,再一杯杯分别倒在小杯子里,(就像斟酒)分而饮之。那茶叶可反复沏泡,可谓经久耐用。茶叶始终沉于壶中,比较隐蔽,不大看得见好坏。不像南方人泡茶,必定是一杯一撮茶叶,一人独占一杯。常常是来客只嘬了一口,人刚走茶未凉,整杯茶就连着茶叶一并倒掉了。在北方人看来,如此沏茶实在是太奢侈也太浪费了。而在南方人看来,北方人那样泡茶,也真是小气得过分。

一次,有一位很久不见的好友来家看我,我特为其沏泡绿茶一杯,以示隆重接待。他第二天有气无力给我打电话说:昨天你给我喝的啥玩意儿,害我一宿没睡着觉。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来客是东北人,他当时一定是碍于情面,才将那杯绿茶勉强喝下的。

然而我在北方多年,除非万般无奈(极渴),仍是坚决拒喝花茶的。说起来祖籍广东,本应喜喝乌龙一类红茶,却是无福消受欣赏不了——在这点上,我与那位东北友人有异曲同工之疾:喝一口红茶,害我一宿睡不着觉。

在北方,至今我仍只喝绿茶。

绿茶自然首选家乡杭州的西湖龙井,(千万别是假冒伪劣产品)。绿茶那种含而不露的品性,如一来自庭院深深的妙龄少女,衣料与皮肤都如丝绸般爽滑细润,回眸一笑,轻盈无声,言语洒落池塘中,韵味留在清风里;可闻香而不见粉黛,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茶色碧绿,似玉液琼浆,养眼养心,令人不忍品尝。轻啜慢啧,舌上粒粒绿珠滚动,初始略有一丝苦涩,继而满口清香;茶未凉,嘴里已是甜丝丝清凉凉,满腹欲说还休的惬意与顺畅。

绿茶之妙,妙在清淡。

清淡中悄然渗出含蓄的魅力,从不张扬的那种自信,如江南人的勤勉与聪慧。

我对龙井的偏爱也许源自少年时代。杭一中的初一年级那个春天,曾全班集体去梅家坞采茶半个月。湿漉漉的青山绿水,满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茶园。无数娇嫩的叶芽,从蓬勃的茶树上一片片翘首探头,用一双双小手轻轻采摘下来,小心地置于竹篓中,拇指与食指都被茶叶染得绿了。细雨濛濛中采茶归来,全身的衣裤都沾着茶叶的香气。至今记得,下山收工过秤时,我一个上午采摘的茶叶,共计二两之多。若是等到烘干炒毕,大概只够泡上几杯茶吧。可见春茶之矜贵。那半月采茶劳动结束后回到城里,晚上睡觉时眼前仍是无边的绿色,满山满眼的茶叶,在脑中如大海的波涛起伏,眩晕几日不止。还有一次全班到郊外春游,路遇茶农忙于采茶,大家一时兴起,放弃春游跃入茶园去帮茶农采茶,后来写过一篇作文《采茶》,记述的就是这天的心情。

能不思绿茶?

如今杭州城里茶楼林立,茶馆兴盛,多半是将喝茶作为社交聚会的场所。如“青藤”三层大茶楼日日夜夜座无虚席,小吃点心干果水果一应俱全,喝茶喝得轰轰烈烈情景颇为壮观。要论茶屋的文化品位,字画古董环境古雅幽静,当数西湖大道别具风格的“和茶馆”。若是去龙井、虎跑的茶室,喝茶为的是泉水;若是选择湖滨的“湖畔居”,为的是湖光山色;“湖畔居”的位置,至今杭州所有茶楼难以替代——那时刻茶客犹如漂于船上,整个西湖都在窗外荡漾,碧波粼粼,恍惚间竟觉得杯中的绿茶,只是从一湖清水中随意舀了一瓢来饮。到了金秋桂花节,满觉垅、植物园,一棵桂树一张茶桌,桂林丛丛,茶桌济济,桂花的醇香与清茶随风交融,几粒金黄的桂花无声落入杯中,绿水浮金、绿绸缀金,那是桂树与茶树热恋的季节。

遗憾的是桂花节如今越来越商业气息,水漫“金山”时,绿茶已被淹没。

近年来,我每次去杭州探家,倒是常与家人友人去龙井一带的山里,在农家庭院里喝茶农自留的好茶,不会有茶室茶座里呼朋唤友、麻将扑克的骚扰之声,确是清静又悠闲的去处。还有像孤山“一片云”等茶室,客人可自带茶叶,茶室提供开水,任由茶客随意一坐半日,独享青山,也自成一道风景。杭州人喝茶是平常而普遍的大众文化,绝非文人雅士的矫情;绿茶文化属于江南,那延绵几千年的茶汁,早已渗透在吴越后人的骨髓之中了。

这些年来,杭州周边地区,几种绿茶新品牌声名鹊起:千岛湖的雪水云绿、浙江龙井、余杭径山茶、衢州龙顶等等,都是先后品尝过的。其形其色其味其香,自是各有千秋。雪水云绿那名字何等美雅,给人诗意的想象,茶色如其名,茶质温柔细腻,很得杭州人喜爱;径山茶叶片细长、色泽略深,茶味较之其他绿茶醇浓,茶香也极其收敛沉稳,茶叶在杯中如莲叶托浮于水上,似有一种禅宗定力,别有一番洗心内涵。径山茶产自余杭当年香烛盛旺的寺院佛地,属珍稀之物。说到衢州龙顶等等后起之秀,经过历年修炼,其中的优质极品,论色香味之优雅,甚至可与西湖龙井比美,至少并不逊色的。

众多绿茶品牌之中,我还有些偏爱太湖地域的碧螺春,单是那名字就起得形神兼具,细嫩的叶片微微卷曲,如塘边池畔一只只娇小的青壳田螺,报来春的气息。掀开杯盖,一汪绿水上浮一层细细绒毛,如涟漪一般荡漾开去。但若将碧螺春茶与西湖龙井相比,前者的香气有几分张扬,带些诱惑的意思在里头;而龙井的茶香,却是清幽得不动声色。

至今还记得七十年代曾去安徽黄山茶场采访上海知青,步行几十里至深山连队,四下已是云雾缭绕苍茫如海。偶得云开雾散,只见级级梯田,层层茶园,从脚下一直升上天空,犹如一架架绿色的天梯,通往九霄云外。正是采茶时节,路边房跟处处是摊开晾晒的新鲜茶叶,那两叶一芽精致标准得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绿得发亮,嫩得叫人心疼;在我的记忆中,那些刚刚采摘下来的茶叶,就像无数煽着绿色翅膀的小蜻蜓,在山脊上等待着穿透雾气的阳光,晾晒它们被打湿的羽翼,然后成群结队地飞往各个城市的茶庄……那一次,就在简陋的知青连队宿舍歇脚时,有个长着娃娃脸的男孩儿,用他们刚刚炒制完成的茶叶和烧开的山泉水,为我沏了一杯绿茶。那是一只特大号的搪瓷杯,几乎有半截热水瓶那么大,他信手抓了满满一大把茶叶,好像天下的茶叶都在他手心里,茶叶散落时,发出一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与慷慨的声响;泉水更是应有尽有的,好似开闸的河流一般,汹涌而迅速地拥抱着杯中碧绿的茶叶,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默契。滚烫的泉水在杯沿冒出袅袅的热气,犹如浓密的云雾将茶园覆盖了。待我将满满一杯几乎重得端不动的绿茶举到嘴边,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口绿色的深潭边缘,快乐得差一点就掉落到那池碧波里去了。

那一天我从未有过那样贪婪地喝茶,酣畅淋漓、痛快淋漓。我把那满满一杯绿茶都喝干了。谢过茶主起身赶路,我怀疑自己的心肝都已经变成了绿色。

那是我一生中喝过的,真正无污染、最纯净的高山云雾茶。

能不爱绿茶?

从此,喝茶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时时被惦记、牵挂的一种习惯。

每日工作之始,端一杯绿茶走进书房,心里是愉悦的,因有绿茶为我醒目清脑;繁重烦乱的工作中,因有绿茶在我桌上,自觉少了许多浮躁之气;疲惫劳累之时,饮一口绿茶,沉重的四肢顿时轻松了;心情沮丧之时,饮一杯绿茶,凡俗杂念都随水流散了;北方春天的干风中,绿茶给我湿润的滋养;雪花飘落的黄昏,绿茶是温情的抚慰,一直暖到心底的。

酒要陈,茶要新,南方人喝茶,自然是最喜新厌旧的。因而每年一过清明,到了新茶上市时节,总有家人和朋友,急切地把新茶寄来。如果喝不上刚上市的龙井新茶,这一年的春天甚至这新的一年,都还没有开始。

许多许多年,在干燥的北方,绿茶日日呵护我的身心。

许多许多年,在遥远的异乡,绿茶伴我,我把家乡时时带在身边了。

所以,绿茶究竟具有怎样实用的功能,于我是不重要的。优美的茶道仅是茶文化的外表和仪式,对于我来说,似乎也用不着刻意而为。绿茶在我,是一种淡泊、一种娴静、一种清爽、一种平和。绿茶犹如涓涓细流,汇集成生命长河,点点滴滴穿透并消融着我长途跋涉中的心灵障碍;绿茶不会仅仅用来解除危难,绿茶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精神馈赠,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你看那片片绿叶,只需一杯清水的呼唤,就将全部的汁液奉上并溶于水中,清清淡淡,安安静静,然而,清茶留齿,气定神闲,回味深长久远。

绿茶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伴我一生——永远的绿茶。

防风神茶

知道“防风神茶”其实是2001年的春天了。此前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我仅仅只听说过德清一带是“防风古国”的属地,并未听说过“防风神茶”这一古风尚存的民间饮品。

幸而那年德清县史志办的表兄姚达人和德清县文联副主席杨振华先生来探望我母亲,带来了两盒德清三合乡自产的“防风神茶”,当我终于弄清楚这“防风神茶”即是我童年时代熟悉并喜爱的“烘豆茶”,我竟然像是见到了一位离去多年的老友,心里生出些微的感动。

小时候,每逢暑假和春节,妈妈定要带我去德清洛舍镇的外婆家住些日子的。

在镇上的亲戚家串门,几乎家家都会给客人沏上一杯烘青豆茶。这茶必用中式的瓷盖碗沏泡,底座有托盅,掀开杯盖,瓷碗上大下小,碗口略敞,可见满至碗口三分之二处的水上,漂着几丝金黄色的橘皮和几片绿色的茶叶,一粒粒小如草籽儿的黑点点,在水中悠悠沉浮;眼尖尖地往碗里盯下去看,有十几粒碧绿的青豆,皱皱地静躺在碗底。绿的绿黄的黄黑的黑,几种不同的色彩在水里上下晃着,很生动的样子,像一只五色斑斓的金鱼缸,煞是好看。大人说:盖上盖上,等会再喝。不多时,再次掀开碗盖,那茶水渐渐就显出颜色来了,一池清澈透亮的浅绿,从青豆里浸润出来的汁液溶在水里了。

乡里人说,这是烘豆茶。只有德清这地方的人吃呢,城里是买不到的。

小心地喝一口,一股清香味扑鼻而来。咬着一丝橘皮,滑溜溜的有些酸涩;嚼到一粒黑草籽,在齿下嘎嘣一声脆响,有奇香袭来;奇怪的是那茶水略有咸味,解渴又爽口的。几道开水续过,茶水已淡,喝到见底,有人递过筷子,说你将那些青豆夹来吃罢。青豆已被茶水泡胀,肥壮饱满,吃在嘴里,韧得很有嚼头,嚼着嚼着,满嘴是香了……曾好奇地问:这黑色的小草籽是什么呢?香得我嘴馋。

——野芝麻。乡下也叫卜芝麻,山坡地边都有,秋后剪下枝条,晾在匾中晒干了,像收油菜籽那样敲几下,一粒粒野芝麻就从荚里掉下来,形若小米,炒熟了,比芝麻还香……烘豆茶的味道真的很特别,从此一直留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可惜到了六十年代后期,烘豆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是很多年——几乎整个七八十年代的空白。曾经问过外婆,外婆说农民的自留地都没有了,青豆自然也没有了。那些青豆采下、剥开、用盐水煮熟,然后要在微红的炭火上慢慢烘烤熏制,很费工夫的。那时节谁还有那样的闲心和工夫呢?于是烘豆茶就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

怅然之下,我曾以为此生再也喝不到烘豆茶了。

到了九十年代,一次回杭州探家,妈妈在厨房里忙了好一会,端出一只茶杯,很神秘地说:给你吃一样东西,是亲戚从洛舍送来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呢?

掀开杯盖,我闻到了童年的气息,从水天一色的洛舍漾上飘来——我思念的烘豆茶,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绿的绿黄的黄黑的黑,颜色真是配得和谐沉稳,青豆橘皮野芝麻胡萝卜丝还有少许茶叶,在水中斑驳交错起伏,如同一群从远方归来的游鱼。

德清外婆家的烘豆茶回来的日子,就像外婆远走的在天之灵,重又回来看望我们了。

那以后,凡有德清老家的亲戚给妈妈送来烘豆茶,妈妈必定会分出其中一部分,亲自从邮局寄往北京。一小包绿得青翠的烘豆、一小瓶橘皮和野芝麻拌好的“调料”。然后,我独自一人在厨房来回走动,开水在炉子上响起来,还有杯盏清脆的碰撞声。我虔诚而隆重地沏泡烘豆茶,就像在完成一次神圣的祭祀仪式。

曾有一次用它来招待我的北方客人,烘豆茶端上之前,很神秘地作了渲染,示意此茶是何等珍贵。忙碌了一番之后,上茶了,客人揭开杯盖,小心啜一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得意又紧张地问:怎么样,味道很特别吧?客人们面面相觑,不出声地咀嚼着,少顷,终于有人忍不住反问说:这茶,怎么是咸的呢?就像菜汤,对,这明明是一碗汤嘛……真是很扫兴。忽然明白,一个人幼年的记忆,其实是无法与人分享的。

烘豆茶之风味特色,恰恰就在微咸略苦的奇香之中。在偏爱甜食的江南,这稍带咸味的烘豆茶,确实是与众不同。其实它全部的妙处,就在于烘熏青豆以及腌制橘皮芝麻时,用了微量的盐。温温的茶水经过咽喉的那个瞬间,我能感觉到青豆在水中浸出的咸汁中所蕴含的勇气和力量,还有一种与如今江南民风迥然相异的粗犷与野性。

“防风神茶”的突然归来,令我欢喜备至。从烘豆茶到,并非摇身一变,而是一个换回了自己原先旧衣衫的故人。几十年过去,我依然认识它,熟悉它身上飘散出的来自远古的气息,英武洒脱,然而凄然悲怆。

童年在洛舍外婆家,曾听过民间流传的有关防风氏的神话故事,可惜年代久远,竟然记不下多少了。只知防风氏是古越先祖,夏禹时代杭嘉湖地区的一位诸侯,也是治水英雄,据说身材奇高。达人表兄后来为我寄来了有关“防风氏”的资料,方知四千年前,位于钱塘江流域与太湖流域间的防风古国,其统治中心方圆百里,包括今湖州市所属德清、长兴、安吉三县。德清二都的封山(俗称防风山)、禹山(俗称长子山)和下渚湖(俗称防风湖)是当时风景幽美的地区。源自天目山的东苕溪,经瓶窑、安溪与二都下渚湖相连。近年来发掘的良渚文化遗迹,亦可寻见防风古国与其相关的种种渊源。当时已进入父系氏族社会末期,农业生产开始开渠排涝、养殖水稻蚕桑;良渚黑陶、手工业、开矿冶炼、水上交通和舟运亦已渐成气候,私有制逐步兴起,防风古国呈现出一片兴盛情景。

据《史记国语》“孔子世家”中记载,公元前2198年,中原华夏部落军事联盟的最高首领夏禹巡视江南,在今绍兴会籍山召集各地诸侯会议。因防风氏曾劝阻并反对禹企图破坏原始民三禅让制度,传位于其子启的决定,于是禹借赴会迟到之罪,杀害了防风氏,制造了我国历史上第一桩千古冤案。防风国的先民纷纷外迁出逃,防风国也因此日渐衰微……人们一直赞颂夏禹,却规避了夏禹执意“开创世袭制”先例的这一重要事实。

如此看来,防风氏是一位具有原始民主意识的斗士。我的德清外婆家丰饶的鱼米之乡,在远古竟然曾是一片孤独而自由的土地。

防风氏悲壮地乘鹤西去。只有四千年前防风古国的“烘豆茶”,仍在德清一带民间流传至今。有学者认为,但凡“防风神茶”流传的地区,也是防风古国所属地域的有力佐证。

如今,在德清三合乡二都封山之麓,下渚湖之滨的防风王庙原址上,已重建起防风氏祠,再铸防风氏塑像。祠前树立了《防风神茶记》碑。碑文如下:防风神茶记吾乡为防风古国之封疆。相传防风受禹命治水,劳苦莫名。里人以橘子皮、野芝麻沏茶为其祛湿气并进烘青豆作茶点。防风偶将豆倾入茶汤并食之,尔后神力大增,治水功成。如此吃茶法,累代相沿,蔚成乡风。此烘豆茶之由来,或誉防风神茶。然佐料因地而异,炒黄豆、橘子皮、笋干尖、胡萝卜,不一而足,各有千秋。但均较此间烘豆茶晚出。邑产佳茗著录茶经,风味更具特色,宜乎有中国烘豆茶发祥地之桂冠也。爰为立碑纪念,茶人蔡泉宝策划,县乡领导主与其事,并勒贞珉传之久远。

丙子十月谷旦卢前撰文 郭涌书丹从此,每逢农历八月二十五日,自发前来祭拜防风氏的乡人无数。

防风氏殁后,防风国的古代文明依然在民间流传。延至唐宋,距二都西十余里的上柏报恩寺,以及周边许多寺庙,均受防风古国地域茶文化的影响而崇尚茶道。相传历代名流如陆羽、苏轼、沈括、康熙皇帝,都曾到过防风古国地区的二都、三合、洛舍等地游玩,考察风土民情。防风古国的山水茶汁,也养育了孟郊、俞樾、俞平伯等一批杰出的文人学者。

然而,防风氏以性命相争的禅让制,在漫长的悠悠岁月中,却已被世袭制所替代并延续四千余年。细细品尝那微咸的茶水,咀嚼着韧性的青豆橘皮,我竟闻到了血与汗的苦涩气味。我想防风氏定是死不瞑目的——也许,他留下这“防风神茶”,正是以期为世人洗心醒目。如今江南的烘豆茶风味依旧,然而,防风氏的风骨却难以寻觅了。

他人——SARS前后

早在阴冷的冬季,SARS已在悄然行动,只是被人有意地漠视了;温柔的春天,SARS突然袭来,来得凶猛无情;阳光灼热的初夏,SARS似乎该走了,走得慢吞吞一步三回头。SARS被人穷追猛打得累了怕了,便佯装成离开的模样得以喘息,这也许只不过是它玩的一个诡计,说不定哪天一个阴险转身,又会卷土重来。

我们无法知道它的去向——SARS病毒是一个隐身的魔鬼,人的肉眼无法看见它。

那些惊怵的日子,我曾觉得SARS攻击人类致命的武器,就是把自己“最小化”了。

是的,平常的日子,我们普通的人,若是不通过医学检测,看不见SARS究竟躲藏在哪一个角落窃笑。暗处的SARS原本没有眼睛,但它对人的袭击却是又准又狠;它根本没有腿脚与翅膀,可它的传播与感染力度,却可迅捷置人于死地。

智慧却无奈的人类,在看不见的病毒面前,却终于看见了自己——也许这是非典给予我们唯一的“馈赠”。我们终于因此而发现了自己的短处,如果我们真的、真的愿意发现。

二十世纪中叶曾被一度极端化了的中国式“集体主义”,自从在世纪末之前,逐渐分解以及还原为对个人和个体的尊重,初步建立起个人的权益保障系统之后,“我们”——这个在计划经济时代使用频率极高的语词,已被更为普遍的“我”所替代。

我喜欢说“我”。也因此欣赏其他的那些“我”。如果没有“我”的确立、没有无数“我”的合作,“我们”必定是空洞、脆弱,空心化以至于不堪一击的。

然而,在“我”和“我们”之间,是以“他人”作为连接点的。

“我”因“他人”而成为“我”;“我们”因“他人”而成为“我们”。当“我们”过度地强化、放大“我”,而舍弃“他人”的时候,“我”便处于四面受敌的孤立无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