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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番外王允之空留郎君守凄离(1 / 3)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张先《天仙子》

(壹)钲鼓息,残香灭

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

急来的白雨,砸在青黑色的瓦砾上,勾勒出淡淡的雾气,“噼噼啪啪”的嘈杂声笼罩了雁城。

低矮的墙垣间,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狭道,模糊在稠密的雨水里。

雨水自青石板间浸漫开来,汤汤涣涣。

青袍男子推门而入,方才落脚,眉目陡然一挑,意欲将脚收回来,为时已晚。

门板“吱呀”的呻、吟声于白雨中传递开来,顷瞬间便又被湮没在沉重的雨声里,销声、匿迹。

泛着腥红的浊水顺着曲径蜿蜒而来,浓郁的血腥味就那样不经意地流铺开来。

男子目色一沉,紧抿的薄唇禁不住地哆嗦起来,这个味道……

目光一点点地沿着幽径往里面望去,腥红的血迹,往前愈发地明显。

雨水仿似发了疯一般,那一柄颓然落地的长剑,在血水的冲刷下绽放着冷冽而孤寂的光泽。

浑浊的泥水浸染了素白的锦袍,红莲自怀中绽放,拖拽至跪倒在地的双膝之下,然后汇入膝下的水流,流淌开去。

怀中的女子半睁着眼眸,一副欲醒欲睡的姿态,原本澈如琉璃般的眸子里面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涣散了女子眸色。女子垂在泥泞里面的手中,半握着一枚色泽斐然的苏牧梅花印。

一步外,襁褓里面安静地躺着不足岁的稚子,雨水缱绻,狠命冲刷,血水自襁褓中衍化出来,渗入泥泞。

猩红血水如针刺眼,青袍男子一瞬面如死灰。他扶着门框的指节泛着青白,青袖隐隐颤抖,修长的手指深深抠进去,渗出的红丝染深朱木。

她,终究这样死去了。

他,终于还是晚来了一步。

钲鼓已息,天下大定,那一缕暗香,于命中纠缠数年,此刻竟就这样化作了满眼的绯色,再不复奢望。

素素,如若我从来不让这天下,结局,兴许就不一样了吧……

(贰)钲鼓起,远客来

盛夏潋滟,细碎的六月雪纷扬了雁城。

王允之提着玉笔,修长的手指盈盈一握,走势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最后一笔落下,王允之握着手中的玉笔,久久不再有所动作。

他敛着眉目,墨玉般的眼眸清亮灿烂,款款深情。许是想到她幼时的狡黠顽劣,嘴角一翘,无声地笑了起来。

“公子,”门外有人传话来,“府外有远客来,欲求见公子。”

王允之微微一蹙眉,方才于回神间陡然一颤,原本鸾翔凤翥的草书题字,此刻算是毁了。

“不见。”王允之敛了敛目色,轻轻将笔搁下,执起毁去的那张宣纸,将它压在了砚台之下。

半年前,夜桑驾崩,天下战局动乱,十七皇兄夜天辰为争王位对他王允之虎视眈眈。他素来势弱,相持半年之后更不能与昔日相比,这个时候,何来远客?

所谓客者,半数是细作罢。

王允之略略抬了抬眼帘,望向门处,门外的小厮没有立刻离去。

“还有何事?”

门外的小厮怔了怔,回话:“那公子说,将此物交予公子,公子自会接见。”

微锁的眉头再次一蹙,薄唇微启,却松了口:“传进来吧。”

小厮接到话,便推了门进来,恭谨地递上一枚苏牧。

那一刹,王允之的眸色一变再变,漆黑如墨玉一般的瞳孔,一缩再缩。

那枚鸡蛋大小的苏牧,底角缺了一块,当年剜去雕琢成了梅花印。后来传到他手中,他也便送了她。

“快请!”王允之颤了颤,努力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他,终于来了……

“苏牧拜见宁王殿下。”

一袭红衣锦缎包裹着那少年消瘦的身段,白皙的肌肤,削薄的唇瓣,那少年声音清泠如山涧流水。清冷的眉目,琉璃一般的眸色,他神色分明疏离淡漠,却又因着一袭绯色相衬,有些肆意张扬。

“快快请起。”王允之绕过书桌,亲自相扶,眸色流动,这少年生得是极俊,若是女儿家,断断是极美的。

“坐。”王允之示意苏牧上座,“云伯,奉茶。”

苏牧浅浅一笑,眼风淡淡扫过王允之的桌案。一副妙笔丹青,皑皑白雪里绽放出蕊蕊红梅,几笔草书行云流水,票若浮云矫若惊龙。

云伯奉上茶水,苏牧坐于一侧,伸手端过杯盏浅浅地呷上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逃出来的时候赶得甚急,此刻真真是急需这一口清茶润肺。

“宁王殿下好雅兴。”

苏牧缓缓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扫过王允之。明媚的阳光从窗子外面照进来,有些许的光泽落在王允之的侧脸,温润如玉的模样,端的是龙章凤姿的男子。一如惯常的素白锦袍,这个男子,是愈发的如玉生辉了。

只是,他那温和的性子,一如既往地不曾改变分毫,如何能在这如狼似虎的纷争中存活下来?

“不知昔年的白衣诸葛彧是阁下何人?”王允之尔雅一笑,这个少年说的是赞词,却听不出丝毫的夸赞之意,反是冷冷地沁出几分嘲讽,委实是生了一副自负的性子。

二十余年前,名动天下的白衣诸葛便是一谦谦公子,二十余年后断断不是这少年的模样。

如今这个,多半是他的后人了。

苏牧眼帘微敛,掩去眼里一丝笑意,嘴角挽起一痕恰到好处的笑,开口从容不迫、不卑不亢:“正是吾父。”

“那……”王允之敛下声去,是彧的后人,应该错不了,只是为何会出现在他雁城?

苏牧眸色流转,琉璃一般的眸子流波溢彩,明媚的笑容毫无预兆地于清冷淡漠的脸上绽放开来,她轻笑出声,盈盈望上王允之的眼眸。

一时之间,二人静默下来。

来风带着六月雪的寡淡清香铺成了整个书房,树荫斑驳摇曳,生出几分沉郁。

苏牧缓缓起身,踱步来到桌前,轻一拂袖,被压在砚台下的那幅丹青便落在了手中。

这个少年,敛尽笑容的时候,那疏离淡漠的神色,硬生生能够沁出冰霜来。落在眼中,令人莫名的惊骇。

这个神色……像极了幼年时候的她。

苏牧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宣纸上的墨迹,神色明灭复杂——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天下,”削薄的唇瓣,微微轻启,吐字清泠,“争还是不争?”

王允之微微一颤,手中的茶水略略泼去些,他静静地望上苏牧的眼眸,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在意到那滚烫的茶水灼伤了肌肤。

她说:这天下,争还是不争?!

她的来意大约猜到一二,只是如今她是这般的直接,还是有些恍惚。

然而,这天下如何去争?又拿什么去争?以什么立场去争?

王允之敛下眉目,拢上沉郁的阴霾:“他们不仁,本王岂可不义?能得一隅安身之所,便足……”

苏牧冷笑一声,眼色一凛,冷冷打断王允之:“仁义?何谓仁,何谓义?处百姓于水火此为仁?缚手待毙此为义?”她语气尖锐,声声质问。

王允之黯然,成王夜天辰好声色,虽英勇却无治世之才,睿王夜天单虽有治世之能,为人却阴狠嗜杀,此二人断不是明君。

只是,若要争天下,必定要染浸鲜血,这一笔罪孽背负在身,如何能够在那位子上安度一生?

“争还是不争?”苏牧轻轻一扣,将那张宣纸扣在了王允之眼下,仿似争的不是天下,而只是这雪中暗香。

她冷冷地望着王允之,王允之静静地与她对望,她那眉角眉梢都沁着冷漠,找不到丝毫的熟悉味道。他断断不是她,他尚且还是男儿之身,又如何会是她?当真是他多虑了。

久久地对望,王允之掀了掀嘴角,道出一字——争。

那一张清冷俊秀的脸上分明写着:你若争,我代你去争!

他又如何能够拒绝?

(叁)杜陵梦,香腮雪

是夜,凉如水。

月色洒下来,庭院里面的紫藤萝开得分外妖冶,满眼的紫色缱绻出一层淡淡的薄雾,合着皎皎月色,熏染出浅浅的暖意。

王允之望着对面浅浅呷酒的男子,嘴角不禁挽起些许的笑意。

苏牧,果然不愧是彧的后人,只是三载,便扭转了浪里乾坤。天下,即将大定。

三年前,成王与睿王兵临城下,苏牧只言片语,睿王便陡然领兵而去。之后,睿王与成王之间的较量拉开帷幕。

来年,成王兵败,于马上坠落,死于铁骑之下。

王允之微微敛了敛眉目,每每思及成王死的惨烈,都不由地胆寒。那样一个身手一流的男子,怎地就那样轻易地被踏成了肉泥,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留下。

成王与睿王的对峙,让王允之有了喘息的机会,是以才有了如今的战局。

拿下歌城,这天下便是安了。

“允之兄如何这般望着小弟?”苏牧一抬眼便撞上王允之有些沉郁的眼色,他那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然而,那样的目光,却又仿似穿透她,落在了别处,眼里见着的也不是她。

王允之一敛神色,浅浅地笑:“苏牧,你是瑶池人士?”

苏牧微微一怔,却也只是顷瞬,她挑了挑神色,道:“祖籍杜陵,十岁之后便是随着父亲游历天下,再没有回来过。”如今,算是归了故乡。

王允之眉目一动,眉宇间流淌出一闪即逝的欣喜,继而黯淡下去:“杜陵的香雪海名动天下,只可惜,如今不是时候。”

“哦?”苏牧为王允之斟上一杯清酒,琉璃般的目色不动声色地亮了几分,“允之兄曾经来过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