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明知劝也无用,但至少尽我自己一份力,以求心安。
晚间,杨广邀一众妃嫔,来到金碧辉煌的龙舟,一同赏景宴饮。河的两岸,每隔一步,便有一盏灯笼,龙舟上,更是安放了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把整个船舱照得如同白昼。
“爱后,对凤舟可满意?”杨广面露得色的看着我,他定是以为我会如其他妃嫔一般,欣喜万分。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回道:
“陛下安排的,自是极好,只是臣妾不习惯这样的奢侈,只觉愧对天下苍生。”
我知道这样的话放在此时,实是大煞风景,但我实不愿眼睁睁着看着杨广就此沉迷声色,奢侈无度下去。
杨广的面色果然沉了下来,有些不悦道:
“皇后的意思是说朕愧对天下苍生了?”
我徐徐跪倒,看着一室的豪华装饰,缓缓回道:
“臣妾不敢,陛下是万民之主,如何对待黎民,是陛下的事。但臣妾有一言相劝,民为国之本,若失了民心,便是失了国本,臣妾求陛下以民为重,国之初定,不该只图享乐。”
杨广说过,开挖河道也是为了排涝抗旱,令天下苍生少受些自然灾害。而如今这般奢华的出行,不是享乐,又是何般?他修建河道到底是为了民生,还是为了享乐,路人皆知。
“你——朕做这一切,也是想叫你安逸些!”哗啦一声,杨广推翻桌案,杯盘碗盏,一片狼藉。
我直视着杨广,眸中蕴上一层泪意,失望,彻底的失望。
“为了臣妾?这便是陛下问心无愧的理由么?若真是为了臣妾,臣妾宁愿素餐简行,也不愿用千千万万大隋子民的性命换来一时的安逸。”
见我落泪,杨广面上既怒又怜,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我道:
“好,好,好个母仪天下,果然是天下之母,竟也学着杨素那老贼来指责朕!来人,带皇后回凤舟,朕不愿再看到她!”
有太监听命过来扶我,我用力甩一甩衣袖,忿然道:
“不必了,臣妾自己会走!”
我转身,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而下得龙舟,我仍能听到杨广的咆哮:
“滚,都滚!都回自己船上去!”
然后是一众妃嫔战战兢兢的散去。
见我一脸不悦的归来,婆婆十分诧异,问道:
“公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含了一丝委屈,幽幽道:“婆婆,我可能又做错了,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盈袖一路之上都捏着把汗,此刻见四下无人,方松了口气,言道:
“娘娘,好好的欢宴,您说那样的话,陛下自然会着恼,虽然奴婢知道您一向俭朴怜下,心中装着万千黎民,可是陛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陛下与丞相之间,多有芥蒂,丞相又因了此事遭到陛下贬斥,未能同行,您又何苦在这个风头上惹恼陛下呢?”
婆婆瞪盈袖一眼,盈袖自知失言,连忙噤声,跪倒言道:“奴婢失言了,请娘娘责罚。”
盈袖是因忠心于我,一时情急,才顾不得礼数,我也并未拿她当婢女看待,如何会责怪她,于是叹了一口气,淡淡道:
“你说得没错,这宫中,没有几个敢对本宫直言不讳的,你起来吧。”
婆婆叹息一声,言道:
“公主做得没错,只是方法欠妥,老奴还以为公主早已历练的精明,哪知公主一遇到陛下的事,还会容易冲动不能自抑,公主须知柔能克刚,陛下又是极刚硬的性子。”
我摇头一叹,心内也有些后悔今日的冲动之语,只是今日的“惊喜”实在太大,只觉闷在心中,不吐不快,他是我的夫君,却更是九五之尊,我原不该顶撞他的。
“婆婆,我只是忧心,陛下此次南巡的气派实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而在此之前,我竟一无所知。百姓的疾苦陛下哪里明白?他们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皇家排场?偏陛下还要大肆显摆,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都是因为激起民变才亡的国?我是一国之母,我儿是国之储君,偌大的大隋基业,叫我如何不忧心如焚?”
婆婆赞许的看我一眼,双鬓的斑斑白发在夜明珠的光芒下熠熠生辉,脸上的沟壑深深浅浅,盛满了沧桑。
“公主虽是女子,却能忧国忧民,想必将来必能教导太子成为一代明君,实是大隋之幸。至于陛下,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更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公主若要以弱制强,就该多思谋策略,而非硬碰硬。”
听了婆婆的话,只觉今日确实有些犯傻,心内郁郁,只觉这豪华大气如宫殿一般的船舱,越发的沉闷了,遂命人打开窗子。
伫立窗前良久,看着长长绵延百里的灯火通明,心下只觉荒唐,杨广有勇有谋,有着平定天下的盖世奇才,而如今,却沉迷于奢华,果真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