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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此城(4)(1 / 3)

不到四点,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沈列拍着胸脯说他知道一个绝佳的观景点,人少,角度好。“你可以看着国旗在朝霞中升起,漫天都是,然后远处是天安门,还有延伸的宫墙作背景,绝了!”他在人海中挤着开路,还不忘比比划划,向跟在身后的几个同学解释。

“那边就是你说的好位置?”何洛看看面前无法翻阅的行道栏,“那我觉得天安门城楼上更好。”

“哎?原来没有这个挡着的啊!”沈列挠头,“我上次就在这儿。”

“上次?哪年啊?”

“呃,记不大清了。哦,肯定戴红领巾呢!”他扬手,“我还解下来激动地挥舞,喊,‘国旗,国旗,您的一角在这里!’”

来来回回一耽搁,他们反而只能站在人群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在回去的车上,沈列一路道歉,何洛频频点头,实在是困得不行。到了宿舍楼下,他说:“我今天回家,三号就回来,如果你们谁想去颐和园,现在就报名。何洛,你统计一下女生这边吧!现在就去。”

“我回去问问。”她只想回去补觉,叶芝真是明智。

何洛上楼开门,蹑手蹑脚拿了脸盆和牙缸,刚要去水房,喇叭震天地响起来,“何洛,何洛在吗?”楼长阿姨从不吝惜声带。

“不在!”叶芝腾地坐起来,大声回道。

“在!”何洛连忙喊了一句。

“呀,你回来啦!”叶芝吓了一跳。

“到底在不在?”楼长不耐烦。

“在在在。”她一叠声应着。

“谁这么早?”叶芝嘟嘟囔囔抱怨。

“沈列,让我统计女生谁想去颐和园,哪儿有这么快!”何洛把盆一放,“不过也不早了,九点了。”

“午饭之前都是早上。”她倒头继续睡。

“对,而且午饭还可以两点钟吃。”何洛笑着,轻轻带上门。

沈列正在举目四望,一会儿看看报栏,一会儿看看卫生评比公告。“这么快啊!”他问。

“不是你叫我下来的吗?”何洛奇道。

“我没有啊……”

“啊?那……”

何洛忽然有一种预感,幸福的预感。这想法太美妙,令她一瞬间挺直了身体,却不敢回头。

早晨的阳光从大门左上角投射进来,将她的影子斜斜拉长。缓缓地,光路被挡住一线,颀长的身影推过来,无数纤尘在旁边明亮的光斑中飞舞。

“懒蛋丫头,刚起吗?”带了一丝疲倦的声音。

她回身,逆光的,是风尘仆仆的他。

他就那么慵懒地站着,地上一个旅行包,一如记忆中沐浴朝阳的街角,就这样等着何洛,看她一步步走过来,踏着阳光铺就的纤尘之路。

真的是他,依稀又是梦里好时光。

“你这个大骗子!”她撅着嘴,抬眼望他。他头发有些凌乱,有两撮儿倔强地翘着,下巴上一层青黑的胡茬儿,笑得沉静而疲惫。何洛忍不住抬手,想把他立起的头发按下去。章远顺从地俯身,低头。熟悉的脸庞,倦容满面。

何洛的一颗心像海绵,飞快地被幸福浸润,继而变得沉甸甸的,坠得胸口都疼。

无比爱怜。

开心地想哭。她扁扁嘴,去牵他的手,纤细的指头刚刚触碰到章远古铜色的手臂,便无法控制地扑入他怀里。

“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来了?”环住他的腰,双手相扣,怕一松开他就不在了。

“没点儿意外惊喜,你能这么主动投怀送抱吗?”章远也抱紧她。

“你就痛快痛快嘴好了。”何洛低声埋怨着,“幸亏我没去野营,要不你就哭去吧!”

“你不在也好啊,我就在这儿等。你们楼来来往往的美女还挺多的,很养眼。”

何洛的侧脸贴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轻笑时气流的共鸣,嗡嗡地震颤着。“你没机会了!”她小声嘀咕着。

沈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绕着一楼门厅转了几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何洛惊觉还有同学在等她,连忙站好。

“沈列,我大学同学。”何洛又歪歪头,“这是我男朋友,章远。”

“高中同学吧?”沈列问。

“啊……是啊。”何洛应着,“不如,就拜托沈列吧。”

“嗯?”

“住的地方啊,你找到了吗?”何洛问。

“我有亲戚住在紫竹院附近。我问他在北京什么方位,他说,西北角。我想你学校也在西北,应该不远,刚刚就特意从那边绕了一下。”章远说,“结果出租车用了半个小时,终于从北京城的西北角,开到北京城的西北角。”

“这儿比咱家那边大多了!”何洛咯咯地笑,转头问沈列,“对了,你要回家吧,能把床铺借给我吗?”

“借给我,不是借给你。”章远纠正。

何洛抬肘顶他肚皮,“你眼睛都肿了,还那么多废话。”

“你眼圈也黑了啊。真难看,熊猫。”

“你也不好看,金鱼!” 何洛仰脸向他皱鼻子,肩膀微微一耸,俏皮地笑,

“哎哎,我借给你们就是了。”沈列说,“你们二位再互相说下去,我明儿都到不了家。”他挠挠头,“被褥、枕头我都有,可是床单、被套和枕套……我统统要带回家洗去,嘿嘿。”

“不是每人发了两套?”何洛问。

“一套一套地拿,多折腾我妈啊!”他还振振有词。

章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非常理解你。”

何洛掩嘴窃笑,“就知道你也一样!还好意思说。拿我的好了。”

何洛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砰地推开门,忍不住兴奋地大声尖叫:“啊……”

“怎么了?”叶芝一激灵,“耗子!又看到耗子了?”

“什么耗子,小心我打你!”何洛蹭地站在凳子上,推着叶芝说,“来了来了,他来了!章远来了!”她的眼睛熠熠闪光。

“啊?真的呀。”叶芝也不睡了,“快快,让我看看一天写四封信的偶像。”

“没时间等你了,我还要带他去男生寝室呢。”何洛蹦下来,开始翻箱倒柜,“沈列要回家,章远就住在那边,这两天多的是机会让你们看。”

“好呀好呀!”叶芝被感染地兴奋起来,“不过我还是想先睹为快,你一会儿在楼前拖住他,我从窗帘缝偷窥一下……你找什么呢?”

“拿床单和被罩给章远,沈列的要拿回家去洗。”

“阿——”这回换成叶芝尖叫,“太,太,太……太暧昧了!想入非非啊!”

“你想往哪儿飞?”何洛抱了一摞东西,又拎出一床新的凉被,回头瞟了她一眼。

“让人浮想联翩啊!”叶芝抱着枕头,盘腿坐在上铺,“何洛的被罩,那可是何洛用过的啊,哎,带着少女的幽香……”她自我陶醉,晃着头,下巴蹭着枕头,沙沙地响。

“去死!”何洛咯咯地笑,“顶多有洗衣粉的味道。”

“就怕某人不是这么想的。”叶芝继续贼笑。

幸好田馨不在这里,何洛下楼时庆幸,原来女生八卦起来都这么可怕。

三个人一起往男生宿舍走去。走出大门,何洛假装拿不住,停下来,“要掉了,枕巾要掉了。”想起来窗帘后还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她忍不住轻笑。

“头一次看何洛乐成这样。”沈列也笑了,转身看着她,“我们还以为你特别傲气呢。”

“她?小迷糊一个。”章远伸出手,把那一摞东西接过来,夹在身侧,“笑什么笑,说你呢,第一次看到逃荒的啊?”

“是挺像的。”何洛说,“大过节的,谁拿着这么多被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的?”她伸手,拿过章远手中的旅行袋。

“啊,你还是拿凉被吧,这个沉。”章远说,“刚刚忘了给你。”

“里面放了什么啊?你又不是搬家!”

“哪个丫头说想看《天是红河岸》的结尾,又不知道北京哪儿卖,死磨硬泡让我去淘?”

“啊,我是怕脱销。谁让你带来的?自虐吧。”何洛哼了一声,“还嫌不够累!”

“既然我来了,带就带着吧。难道你不想早点儿看?”

“不想……”何洛抿嘴笑着,探身过去,小声说,“看你就够了。”

“越来越有我的风格了。”章远得意地笑。

大一的十月,他来到她身边,带着昨日未曾完满的幸福。

三、浓情化不开

情越浓 越会化不开 看不清那未来

情越长 越快要放开 怕一拥抱难分开

章远把床单和被罩放下,“长这么大,没干过这活呢。”他又说,“早知道,应该把我妈也带来。”

“啊,那我来吧。”何洛把他推开,“整理你的行李去。”

章远坐下,把旅行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然后指了指何洛,笑着对一脸惊讶的沈列说:“女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贤惠的机会。”

“男生,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偷懒的机会!”何洛冲他吐舌头,一边铺床一边问,“你到底怎么来的?买到票了?”

“走来的。”

“别开玩笑了!”

“真的是走来的!我一直在火车上走来走去的。”

“啊?站票啊……”何洛又开始心疼他,十八个小时的旅途。

“错,少了一个字!”章远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片,“站台票。”

“你……逃票?”

“上车再补啊!我聪明吧。”他哈哈一笑,“还当了次雷锋,进站时帮旁边大妈提行李,检票员以为我真的是送站的呢!”

“那你回去怎么办?”何洛蹙眉,“还要站回去吗?现在票也不好买。”

“我来试试看吧。”一直在翻抽屉的沈列抬头说,“我小舅妈就在铁路局工作,也许能买到退票。”他又递过一个信封,“门钥匙、饭卡、澡票、图书证……都先放你们这儿,或许用得着。”

沈列家距离学校不远,他说拿到票后就赶过来。“也不用去排队,要是我小舅妈搞不定,那你头天晚上带着帐篷在车站等票也没用。”

“大兄弟,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章远换上一口小品里的东北腔,“啥时候去俺们那疙瘩,一起整两杯呗?”还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沈列走后,章远笑道:“你这个同学真是好人。”

“我也才发现。以前就觉得他贫嘴,又能显摆,好像无所不能,关键时刻就出糗。今天早上看升旗,差点儿把我们几个带丢了。”何洛整理好被褥,问,“你饿不饿?在车上吃东西了吗?”

“还好,买了车上的早餐,非一般地难吃。”章远打了个哈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困。”

“那你先睡一觉吧,醒了去找我。中午吃烤鸭,还是日本料理?或者比萨?”

“去食堂随便吃点儿吧。”

“好!食堂的炒饼和酱肘子一级棒!”何洛兴冲冲地说。

“可以啊,决定权交给你了。”他微笑着,语气平平。

沈列的室友江至尧推门进来,还带了三五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十一游玩的路线。何洛不好意思在男生宿舍久坐,起身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

“我送你下去。”章远说。

“不用,四楼呢,你多睡一会儿吧。”何洛扯扯他的衣襟,想要拽平衬衫上浅浅的褶皱,“你困得都没精神了,沈列一走,你话都不多。”

“话多,不是怕你觉得我贫嘴吗?又能显摆,好像无所不能……”章远顿住,“的确困了,已经睡着了,我在说梦话。”

走在林荫道上,何洛总觉得章远有些意兴阑珊。他真的是累了吗?一夜奔波,他的确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初初相逢的拥抱,却是热情有力的。就是那一瞬间,他情绪骤然低沉,虽然依旧说说笑笑,但神情闪烁、恍惚。她有些纳罕,莫非章远不高兴自己和男生一起熬夜去看升旗?但他对沈列又似乎并无醋意。她想,沈列也是个俊朗的男生,但章远应该有足够的自信吧。

更何况,我们如此相信对方的感情。

真是,想这些做什么?她希望是自己多心,章远只是累了,站了十八个小时,下车后能坚持到现在才倒头大睡,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还要求什么?

何洛回到寝室,简单洗漱后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叶芝很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以为你们会二十四小时长在一起呢!”

“啊,他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困得很,我让他先睡一觉。”何洛说,“正好我也熬夜了。”

“那你直眼瞅着上铺的床板干什么?”

“这就睡。”何洛侧过身,继续盯着白墙。

“你也真睡得着。”叶芝摇头,“人家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满脸胡子拉碴的,还不就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何洛不言语。其实她很想抓住叶芝,将心中的顾虑疑惑一吐为快,但她们刚刚相处了一个月,内心深处的话还是不能毫无顾虑地讲出来。

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楼长又在大喇叭里喊何洛的名字。她一激灵爬起来,喊着来了来了,忙乱地去抓镜子、梳子。叶芝说:“我先下去仔细看看,刚刚都没看清楚。”

“他说改天请你们几个吃饭,你着什么急?”何洛嘴里叼着发卡,含混不清地说。

“我好奇啊,想先睹为快!”叶芝咯咯笑,“我去仔仔细细形容你的相思之苦。”

“别!”何洛一急,放开梳了一半的头发,“我可没告诉章远我生病了。”

“那我去夸他是个帅哥,你还不吃醋?”叶芝嘻嘻笑了两声,顺手提了热水瓶,“算了算了,我去打水,一来一回,能看两次。”

章远在楼外等着,笑着说:“北京怎么还这么热,我都要中暑了。”阳光下,他又恢复了粲然的神色。何洛睡得不够,头有些晕,开始怀疑他先前的淡漠语气是场梦。

两个人一起去食堂,自然而然地牵着手。叶芝迎面过来,擦肩而过后忽然转身,大喊一声:“何洛!”叶芝强忍着笑。

“啊……”何洛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对,我下午不回去了,晚上也许会晚点儿。”

“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叶芝促狭的神情昭然若揭,“我不会报案的!”

“吃什么?”何洛问。

“你不是推荐炒饼和酱肘子?”

“但是你刚下火车,胃里不胀气吗?喝粥比较好吧。”

“那是‘坐’火车,站火车不存在这个问题,还是吃肉比较恢复体力。”

“一晚上没睡,不上火吗?绿豆粥吧。”何洛眼疾手快,指挥章远抢到两个座位。

“大姐,你也知道我一晚上没睡,就不舍得让我吃口肉?”章远笑,“来,饭卡给我。”

“我去吧。”何洛准备起身。

章远按着她的肩膀,“还是我去吧,想看看你每天都能吃到什么。”

“那……我要二两米饭,一份红烧鸡翅。”

“你不说炒饼最好吃?”

“啊,是啊……我上个月连着吃了一个礼拜……”

章远笑着看她,“我说你比从家里走的时候圆了很多,等冬天你就不用从学校订票了,沿铁轨骨碌回去吧。”

“很胖了吗?”何洛哧哧地笑,转身向着玻璃窗,扬起手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边际染着暖暖的橘红色光晕。“这可是我对自己最满意的部位。”她捏了个兰花指,“喂,你说呢?”

“我怎么说呢……又没见过全景。”章远缓缓地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你说什么?再说,再说!”何洛戳着他的侧肋,“流氓!”

“怎么流氓了?你离我这么近,我当然看不到全景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啊,还sealed with a kiss。我总觉得我这次北京之行没有人身安全保障,危机四伏啊。”

吃完午饭,两人去学校附近的超市购物。何洛坚持要给章远买双拖鞋。日前沈列寝室大扫除,发现球鞋十一只,而且是七只左脚的,四只右脚的。早晨回来的车上他刚刚宣扬过,何洛记忆犹新。

“他们就是逮谁的穿谁的,万一谁有香港脚,会交叉传染。所以还是不要用他们寝室的拖鞋比较好。”

“其实无所谓,我们也差不多,男生寝室是最早实现共产主义的地方。”

“我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了。”何洛叹了一声,“不过在北京,就要听我的。”她拿了一双深蓝色的,鞋底相对拍了拍,转身说,“诺,姑念你千里迢迢、披星戴月地赶来,这个打赏给你了!”

“啊,这么容易就打发我了啊。”章远佯装失望,旋即又笑,“我才发现你毛病这么多,唠唠叨叨,和我妈似的。”

“我们都是关心你。”她吐吐舌头。

“我每次说我妈唠叨,她也这么回答。”章远说,“你们观点一致啊,难怪她看你比看我都顺眼。”

“啊?谁说的?”

“我妈啊,就是那次家长会。”

“我们就见过那一次吧。”

“对,但那天回家,她说了你好多好话。”

“真的?都说什么了?”来自他家人的肯定,让何洛心中甜甜的。

“那么早的事情,谁还记着。反正都是一些夸奖女孩子的话。”

“那你当时不告诉我!”

“怕你太骄傲,尾巴都翘起来了!”章远说,“唉,你们两个女人一旦联手,我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以后,什么以后?何洛看着他的背影,哧哧地偷笑。在日用百货区转来转去,看着锅碗瓢盆,偶尔捡一两个敲敲打打,和章远说笑一番,好像自己就是个家庭主妇。

就是这个人吧,以后可以共同有一个家的人,可以和他妈妈一起数落他的人。何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她在厨房里忙碌着,探头喊:“你就知道看电视,也不来帮忙做饭。”曾经由父母上演了一千次的无聊场景,主角换成自己和他,竟然是气势逼人的幸福,这让何洛低下头笑着,不愿醒来。

章远从前面的货架转回来,“你磨磨蹭蹭的,在这儿干吗呢?”

“噢。”何洛忙抬头,四下看看,顺手抓过一包猫粮,“看这个,这小猫多可爱。”

“哈,我还吃过,他们骗我是新型饼干。”章远说,“那你干吗笑得这么开心?难道你也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