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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彼岸(3)(1 / 3)

“姜教授是新聘任的长江学者,这个我知道。但是您从来没说过要我给您做翻译的事情。”

“也是刚刚决定的。”Davis挠挠头,“本来我打算找别人,但是既然你决定去实习,我想先做完手头的实验,你可以暂时不接新任务,免得到时候半途而废。而且姜很得意,说他的实验室在国内是最好的,你跟着我过去做联合项目,也不算耽误时间。当然,决定权在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我的签证过期了。”何洛说,“因为是敏感专业,所以寒假我被Check了,而且只给了一次入境,就是说,这次回去我还要办签证。”

“申请费是多少,我可以给你报销。”

“而且如果我家人知道我要回去……”

“你可以周末回家。”

“我,我想……”何洛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你可不可以离开萧片刻,就这么短短的时间?”Davis教授捏起拇指和食指,“真是让人嫉妒,他拐走了我的博士生翻译。”

“不是这样……”何洛叹气,对面的Davis教授顽皮地笑,身后墙上挂着姜教授送的毛笔字,大大的一个“忍”。

“忍字心上一把刀。”Davis说,“希望我只放了一把小刀。”

“何止一把刀?你老板简直是投放核弹!”田馨在电话里笑,“何洛啊何洛,你在犹豫什么?老板掏钱让你回国,多好的机会?”

“这还算好机会?相当于把我从组里架空。也不知道这些老美,是真好心,还是真糊涂。”何洛“唉”了一声,“你看我现在没学会别的,只学会叹气了。”

“你叹气,不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吧。”田馨咯咯地笑,“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怕再见到某人后心潮澎湃?”

“我……”说不感慨唏嘘,那是假的,“我心里很慌啊。就好像你明知道抽烟是不好的,戒掉了也就戒掉了,但是别人在你面前喷云吐雾的,难免勾出你的烟瘾来。”何洛说,“我对着他,就是对着昨天,但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说来说去,也只有过去的事情。我不能让回忆成为我的生活,我要向前看,向前走,你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田馨说,“但我支持你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光凭这一点,章同学可以三振出局了。他当初的表现也太逊了,这两年也三杆子打不出一个P来,和他交流太累人。”

“拜托你说话文雅点儿……”那边田馨老公的声音传来。

“那你也不要敲人家脑门呀……”她娇憨地抱怨着,回头又来数落何洛,“反正你们的事情我都懒得管了,只是你在他面前一向不理智,总会委屈自己。”

“我不会那么幼稚了,摔跤之后总要长记性才好。”

“随便随便吧,我要睡美容觉了。”田馨在老公的催促下,打着美容万岁的幌子收线。

躲避终归不是办法,何洛翻出护照,把个人信息发送给Davis教授。遇到困难,躲避是上策,化困难为机遇,才是上上策。她告诉自己,是时候和你的梦想和缅怀告别,勇敢地面对现实了。

章远没想到,自己在三年后能重新看到熟悉的鲫鱼糯米粥。蓝色盖子的微波炉饭盒里,隐隐透出糯米的莹白,点缀几星葱花绿。心在一瞬间老了一点点。清晨出门时的满腔斗志,在心底凝结瑟缩成几分钟的记忆碎片。

她托着下巴颇为自得地说:“哪儿也不卖,我自己熬的。”她坐在他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还说你快去睡吧。那么吵,一时间怎么睡得着?于是微阖双眼,隐约看见她望过来,凝视的目光似乎会胶着一辈子。彼时,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就算周围有人出入来往,但他在那样的午后感觉无比放松,终于可以倦然睡去。以为以后的岁月里日复一日,如此到白头。然而只是转瞬,梦便醒了。

她,也走了。

康满星端着饭盒,歪头解释道:“老大,虽然不是我亲力亲为,但好歹煤气费我也出了一半啊,您总要给我们俩一个面子不是?”

“这两天你师兄来做审计,让你帮忙准备的财务系统资料,都搞定了吗?”章远微笑,“你们不气我,我就不会胃疼,否则别说鲫鱼糯米粥,估计人参灵芝也没用了。”

“这这,嘿,我们什么时候气您了啊,真冤枉!”康满星大叫,“是那个会计师事务所的家伙和我起刺,好端端跑来我们公司做什么审计。您就看着下属被人欺负吗?还不许反抗?”

“我相信项北和你师兄妹二人一定配合默契的。”章远推开饭盒,“你刚刚说也给了项经理,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好像是你巴结上司,买一赠一附带给他一份。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别人看呢?”

“怎么当了领导,就和我们这样生分了?”康满星嘀咕着,又不好在办公室里辩驳什么。

“如果你有女朋友,拜托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杜果果把一摞文件放在章远面前,“我刚刚在复印室都听到了。谁让你昨天吃午饭的时候说什么大三胃疼啊,一位朋友推荐了鲫鱼糯米粥很好用啊,还一脸神往,分明是怂恿啊!我不是说满星姐,我是说和她合住的那个小丫头。”

神往?怂恿?章远失笑,颔首道:“好,下次我记得说黄金钻石可以治胃病。”

“那个朋友……”杜果果环顾四方,压低声音,“就是女朋友吧?”

章远抬头,笑而不语。

杜果果面露得色,“哈,他们都说我不适合做技术,做娱记就比较适合,直觉敏锐啊!”

“我不会给你的直觉发工资。”章远指指身后的材料,“快分门别类,发送到相关部门。”

可以吗?把别人女朋友的照片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的手掠过抽屉把手,想起里面那张大四时的合影,心也微微颤抖。

五、冰雨

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 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

一个人静静发呆 两个人却有不同无奈

好好的一份爱 怎么会慢慢变坏

by 刘德华·《冰雨》

何洛作为交流学生,这一个月都住在短期留学生的公寓里,和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小孩子为邻。她还在倒时差,清晨起来,走廊里已经有三五个金发碧眼的孩子,穿着宽大的T-shirt,交流晨练时学的二十四式太极拳。他们来中国几个月,就学会了“一个西瓜滴溜溜圆”的太极速成口诀。何洛翻出一条水洗白的牛仔裤,套上带着大学标志的连帽衫,马尾扎高,歪戴一顶棒球帽,把帽檐稍稍压低。她对着镜子吹了一声口哨,想起田馨的至理名言:“善待自己,五米开外,二十五岁也可以和二十岁一样无差别。”

早餐去了久违的食堂,油条豆浆,搭配免费榨菜。阳光从窗棂踱到水泥地面,带着细嫩的叶影,恍惚间和本科的光阴重重叠叠。何洛口袋里揣着mp3,还能当作收音机,此时铿锵有力的新闻播报听起来也分外熟悉、亲切。寒假因为要见太多的亲友,奔波忙碌,全然没有此刻的恣意舒适。此时,暮春的风吹散了挥之不去的漂泊感,在这样的城市里懒散着,似乎从没有离开过。

叶芝说要和何洛一同去新开的家乐福,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她一向是瞌睡虫,约好上午十点,足足晚了半个小时。她一路连跑带颠,在门前看不到何洛,不由心急,四下张望,才看到一个女生盘腿坐在花坛边,捧着煎饼果子大快朵颐,虽然有棒球帽遮住半张脸,还是能看见她不断地吮着手指。

“你怎么越活越没出息了?”叶芝扯住她的帽檐,向下一拉。

“别别,快弄回去。”何洛嗔道,“我手上都是油。”

“你没吃早餐吗?”

“吃了。但我好久没吃煎饼了,忍不住买了一个。”何洛笑嘻嘻把吃剩的递过来,“但现在吃不了了,还剩一半,我猜你没有吃早餐。”

“看看你的形象啊。”叶芝摇头,“要不要把帽子放在地上?或许还有人扔两个硬币进去。”

“我看起来很邋遢么?”何洛嘀咕着,“看来只有田馨可以装嫩,我就是典型的老葱刷绿漆。”

“你不都是要扮演成熟女性的吗?怎么去了美国,反而变得随意了?”

“生活状态不一样了。”何洛微微一笑,“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得简单轻松一点儿,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不是冯萧喜欢的样子?”叶芝揶揄着,“看你现在像小孩儿一样,分明就是有人宠。”

“他最近也忙得很,每天都要深夜才能收工。而且,我总觉得,似乎这两年的时间是空白的。”何洛说,“回到北京,我就觉得这两年似乎就是一场梦,我似乎还是大四没有毕业的时候,连实验室里的仪器,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生命就是个圆圈。”

“或许俯瞰是个圆,但从侧面看,也许是盘旋上升。”何洛用食指在空中画着圈,“就像一个盘山道。经度纬度保持不变,高度全然不同。没有哪段生活可以重来。”

两个人推了手推车,选了些拉拉杂杂的百货。

“沈列有女朋友了,知道吗?”叶芝问。

“知道。”何洛点头,“我那天看到沈列了,他说他有一个小灵通,这个月可以借我。”

“你听过那个小灵通的顺口溜?”

“嗯。手握小灵通,站在风雨中,左手换右手,就是打不通。”何洛笑,“总比没有好,也方便和冯萧联系。他对于我再次回国羡慕得不行,过两天我去他家看看。”

“儿子不回来,儿媳妇也是一样的。”叶芝笑,“你们有结婚打算?”

“暂时没有,我还想装几年小孩子。”

“小心夜长梦多,人家抓到更加年轻漂亮的。”

何洛扬眉,“那我也找个小帅哥。当初做助教,班上的美国小孩儿都以为我是高中生。呵呵,他们对于东方人的年龄,分辨率很低。”

两人嘻哈打趣着,何洛借帽檐挡出半脸的阴影,低垂了眼帘。

结婚,和冯萧,多么遥远。一向当它是无需提及的话题。

学校在礼堂里组织了最后一期招聘会,算是本学年的扫尾。朱宁莉来为公司做宣讲,此时接到的简历有大半是外校的,到了下午三点多钟便应者寥寥,她乐得早早结束,顺便约张葳蕤吃晚饭。天有一些阴,但是银杏和国槐鲜嫩清爽,叶子浸染了白日里的阳光,晴翠的绿意流泻到林荫路两侧的石板步行道上。校园里的紫藤开得正好,一串串从墙头垂下,暗香浮动。

“让人想起紫丁香呢。”张葳蕤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啊,可惜北京的丁香早就开过了,我原来一直都以为那是初夏的花呢。”

“是啊,原来主楼前面那几株,白的紫的,开得很精神。”朱宁莉捶捶腰,“还是学校里好,你看我们现在上班,一天到晚自我摧残。”

“嗬,不像你的语气呢。”张葳蕤笑着,“还以为你又要说我只知道花花草草。”

“拜托,我是这么无趣的人吗?看你做白日梦的时候当然要打击,但是我现在说的是实话,学校里的生活真好。”

“参加工作的人,都会怀念学校吗?”

“会吧。”朱宁莉一张张电影海报看过去,“你看,才几块钱就能来看大片,你们的生活太腐败了!我要经常过来混混,你请客哟。”

“看来,还有人也愿意来混校园哦。”张葳蕤扯扯她的衣袖,“我哥。”

“你还要过去打招呼?有没有搞错,贼心不死,小心我告诉沈列!”

“什么什么啊!有一个沈列在我耳朵边每天唧唧呱呱已经足够了,难道我是为了自己?人家在美国都有男朋友了,我哥又是老哥一个了。”

“你说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

张葳蕤拽着朱宁莉的衣袖,跌撞着站在路当中。

“好久不见啊。”章远看到二人,转身把材料交给杜果果,“你先打车回去吧。”

“没想到天达这么大架势,出动总经理助理来出席招聘会。”朱宁莉挑眉,“很可惜,似乎今天有些大炮打蚊子。”

“难说,每年最后一期招聘会,我们都能挖掘到一些宝贝。希望今年人事部门运气一样好。”章远笑,“我来,是有别的事情。”

“总不会是来缅怀吧?”张葳蕤在嗓子眼里咕哝了一句,估计只有自己听得清。

“什么?”朱宁莉问。

“啊,我说,你刚刚不是说几个大学同学提议找个周末大家聚会吗?正好,男生女生班长都到齐了,你们慢慢商量吧。”张葳蕤很得意自己的说辞,“我去沈列的实验室,估计他们的例会也开完了。”

“沈列?”看她走远,章远笑了,“我认识,很不错的人。”

“是。虽然不大适合小女孩儿做梦,但是热忱,也踏实。”

“是很热情。他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张葳蕤一步三跳,打沈列的手机,“喂喂,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你猜是什么?”

“你记得加饭卡了?”

“啊……又忘记了……”

“就知道是这样,算了,反正晚饭你和朱宁莉一起吃,也别去食堂了。”

“哪有,我安排她去见帅哥了。”张葳蕤笑,“别问是谁了,反正比你帅,呵呵。”

“切,帅就帅吧。那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沈列说,“都是实验室里的同学,你都认识。还有一只海龟,你来见见吧。对了,你在哪里?”

“就在你们实验室楼下呢。”

“哦?我们这就出来了,你看到了吗?”

张葳蕤抬头,一群人说笑着从生物楼走出来,沈列、叶芝,还有他们本科班上几个同学。中间一个女生穿得随意,笑容温暖明亮,除去眼神变得内敛,和五年前并没有太多改变。

“你……”

“张葳蕤,何洛。”沈列介绍二人,“见过吗?”

两个女生轻轻握手,不知道当初舞会的仓促一瞥,彼此是否算认得。

“哦,听说过。”何洛打破沉默,“我早听说沈列的女朋友漂亮可爱,你小子,怎么拐骗人家小姑娘的?”

“就是就是,沈列有了女朋友,一直都没有请客呢。”叶芝附和。

“对对,索性今天就是他的脱光报告好了。”众人推搡着。

“好好,我请就我请。对了,朱宁莉呢?”

“她……她遇到老同学了。”

“呵呵,原来是佳人有约,那我们走吧。”沈列牵着张葳蕤的手。她想看清何洛的模样是否和记忆中丝丝吻合,又不敢直视,目光总徘徊在水洗蓝的牛仔裤上,耳边是一众人天南海北地闲侃,偶尔蹦出些她不明白的基因蛋白病毒术语。

张葳蕤索性漫无边际地遐想,顺便偷眼打量何洛。她的装扮看起来分外眼熟啊,白色的套头衫,歪戴的棒球帽,微笑着听别人说话,习惯扬扬眉,鼓励别人把话题继续下去。

这样的神情,这样闲适的装束。

张葳蕤心念一动,不禁攥紧沈列的手。他大叫:“我说你迷迷糊糊而已,不要这么大力气呀。”

是的,是章远。

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但两个人都曾有一样飞扬的眼光,现在,也一同沉静下来。

她的温婉,他的深邃,曾经跳脱的少年人,就这样被时光雕琢。

“你现在没有大学的时候那么讨厌了。”朱宁莉忽然冒出来一句。

“就因为我请你吃饭?”章远笑,“你也一样,以前你也不会赏脸啊。”

“哈,看你们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我怎么能放弃打击对手的机会呢……怎么不说话,被我猜中了?”

“我是想虚心请教,可别说我刺探你们的商业机密。”章远轻轻摇头,“的确最近也不是很顺利。上次竞标那个5000万的项目,还不是输给你们了?”

“天达现在在推动产学研一体化不是?”

“呵呵,你消息灵通得很。”

“我们本来就和很多高校有合作,别忘了,我们是信息产业部的下属。你们是私企,信誉度就不可同日而语。”

“嗯,所以我希望可以和高校合作。”

“我明白,很多有部委背景的大单子,人家信得过高校,却不一定相信你们。”朱宁莉笑,“所以联合高校开拓软件工程硕士培养,进一步加盟到高校的软件园或者软件学院里,依托他们参与一些部委项目的招商,是你们的构想吧?”

“你是克格勃出身?”章远也笑,“太犀利了。”

是我太关心你们公司的举动吗?朱宁莉心里微苦,依旧笑,“八成都是你的诡计。”

章远也不否认,“说对了。还可以顺便培养适合自己企业的技术工,毕业就能直接上岗。”

“这么多经济利益驱动,难怪。”她顿了顿,“要么,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来这个学校。”

“我为什么不来?”章远反问,“公是公,私是私。我们看好的是智力资源和发展前景,目前是公关初期,几家相关高校我们都会尝试性地接触,没有理由跳过这里。”

“公私分明,不如说男人比较冷血。”朱宁莉嗤之以鼻。

“侠骨柔肠也不能拿来当饭吃。”章远笑,“谁没有摔过跟头?但是总用昨天的绊脚石当成今天的负担,未免就太看不开。”

“绊脚石?一段深厚的感情,怎么就成了累赘呢?”她抬眼。

“我可没这么说。”章远面色平静,心中却一紧。朱宁莉的问题咄咄逼人。是的,曾经以为是自己背负不了的重担,而当肩膀够坚强,却早有别人为她遮风挡雨。绊住自己的,不是这段感情,而是自己的念念不舍。

“你们还有联系吗?”

“她订婚了。”

“你没有挽留?”

“对方是很好的人选,家世、学历、个性,据说都无可挑剔。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没有希望、徒劳的尝试。”这借口可以说服别人,也可以用来说服自己。

“是你自己胆怯,怕被拒绝吧?”

“或许。”章远笑了,“你不会明白。尝试了,失败了,那她以后都不会再见我。而且,我们依旧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太不现实了。”

“我怎么就不明白?……无论尝试与否,你都是永远失去她了。”朱宁莉哼了一声,“难道她嫁人之后,还会和你说说笑笑?”

“我们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了。”章远摇头,“我很久不提这件事了。”

“更没有想到是和我说,对吧?”朱宁莉低头,“放心,我嘴很严。本来我也不爱说这些话题的……那,我也说个秘密来交换,”她抬眼看着章远,“我喜欢的人,他……”

“呃?”

“他……也要结婚了。”朱宁莉笑着举杯,“干杯干杯,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共喝了五瓶啤酒,大半还是女生解决的,走路时有些虚飘。章远结了账,两个人从学校的餐厅出来,他说:“我送你去打车吧,你回去之后记得给我发个短信,要不我可就报警了。”

朱宁莉摇头,“我自己没问题。”

“你这个人啊,真是爱逞强。”

我不是逞强,我是胆小啊。我知道你的心对别人设了防,我知道自己永远只能在针锋相对的时候才有勇气和你直视。草草当你是偶像一样崇拜,小女孩儿的暗恋时代在甜蜜的幸福到来之际迅速落幕。然而,只有我舍不得和过去说再见,一个人看着你的痛苦而痛苦,又怕别人嘲笑我毫无希望地单相思。朱宁莉眼睛湿润,“他,也总这么说我呢。可惜,我想我没有机会告诉他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了。”

可以,放纵自己片刻吧。她的额头抵在章远肩窝,听见他用醇和的嗓音低声安慰着:“一切都会好的,真的。”

“你出什么神呢?一会儿卖水果的收摊了,就买不到荔枝了。”叶芝站在何洛身边,扯扯她的衣袖。

“没……”

“看什么,看帅哥吗?”叶芝嬉笑着,顺着何洛的目光看过去,“啊?那不是……那又是谁!”

“不关咱们的事,走。”

什么佳人有约,约的就是他吗?树影斑驳地爬过脸颊,明明暗暗之间,你们站在餐厅外的灯火中,霓虹闪烁,映出偎依的两个人的轮廓。

她拼命眨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你不是很开心回到校园吗?你不是说一切如新抛开前尘往事吗?你不是说不再缅怀,要让每一天都简单快乐吗?你在骗谁,骗得那么卖力,骗得自己一颗心都麻木。

“你还好吧?”叶芝问,“难过就说出来。”

“我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何洛牵牵嘴角,“我知道有这一天,早晚的事。其实,我根本不应该为了他难过,只是事情来得突然,我一下子懵住了。让我自己走走吧,一会儿就好了。”

“就是,冯萧不知道比他好多少。哎,我还是陪陪你吧。章远这家伙也太奇怪,冬天的时候还追回去,吞吞吐吐依依不舍,这才几个月,就和别人搅在一起,太不严肃不负责了。”

“不能怪他,我们也分开很久了。他现在也很辛苦,听说去年还住了院,在他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时候,我并没有守在他身边。我选择了冯萧,他选择了别人,我们都不能停在原地踏步,是吧?如果他过得开心幸福,我心里反而觉得好受些。”

“真的?”

“真的真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来得太突然。让我自己走走吧。”

何洛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校门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脚步挪动着,只觉得人潮汹涌,一抹抹身影扑面而来,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头和自己擦肩。

冯萧打来电话,说:“我这边是凌晨五点,刚刚出实验室,看到你的E-mail,有没有左手换右手地听小灵通?”

“又熬夜到这么晚。”何洛说,“那还不赶紧睡觉去?”

“我想你了啊。”冯萧大笑,“所以打电话骚扰一下。真的,我都后悔同意Davis教授带你回去,还走那么久。”

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根稻草,何洛抓紧电话,叹息一样地说:“我也很想你呢。”

她茫然走着,路边人来人往,嘻嘻哈哈,花儿朵朵开在春风里。有男孩儿骑车带着女友,两个人说笑,到了何洛左近,她也不闪躲。男孩儿急忙刹车,车把歪斜,还是擦到何洛的胳膊。女孩儿从车上掉下来,埋怨道:“过路怎么不看车?”

“骑车就应该带人吗?”何洛仰头,此时很想和别人大吵一架,但是看见两张年轻的面孔,心里又开始责怪自己,“算了算了,我没事。”

“真的吗?”男生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将信将疑。

“真的没事。”何洛强自笑笑。

她站在天桥边,看车河川流,胳膊擦破了皮,火辣辣的。她告诉自己,没什么没什么,你要勇敢面对,不要逃避,不要做鸵鸟,生活并没有偏离它的既定轨迹,这一面只不过让你更坚定自己的选择。

这样,很好,不是吗?

你不是说过,再也不会为他流一滴泪吗?但咸涩的滋味滑过嘴角,散在风里,那又是什么?

“好像下雨了。”章远说,“有车了,走吧。”他帮朱宁莉关上车门,抬头,看见一弯上弦月,还有远方几颗寂寥的星。

北京暮春的风,干燥,夹带细微的沙尘。就算每天喝八杯水,都好像倒在龟裂的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嗓子依旧干得冒烟。

但在这一瞬间,心头为什么会有浓浓的、挥之不散的潮湿气息?

六、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

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 搁浅了

沉默了 挥手了

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

激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 沉沦

by 萧亚轩·《最熟悉的陌生人》

美国大使馆不能带通讯设备入内,何洛领了签证,出来时在街边的报刊亭打电话给项北。过了十来分钟,他开着簇新的帕萨特转到街角。

“给你添麻烦了。”何洛说,“你不是因为要送我回去,特意说今天去学校打球吧?”

“客气了不是?”项北笑,“你看我这身打扮,不像去打球吗?我每个周五周六基本都会回去转悠转悠,正好今天可以把你从这边带到城北去。”

“你们事务所就在附近吧?”

“对,但有的时候会去别家公司,出差也是常事,不过也好,可以认识不少新朋友。”项北感慨,“如果萧哥在就好了,他最爽快,这样打球喝酒的日子绝少不了他。”

“他如果不忙,隔三差五总是叫一帮人,弄得家里和土匪窝一样。”何洛笑,“进了实验室颠倒黑白,估计他就要憋出病来了。”

“你要是没事,可以去我们学校看看。”项北提议,“看看当年萧哥战斗和生活的地方。”

何洛看天色尚早,点点头,“也好。”

项北在事务所已经换好球服,他把车停在运动场边上,从后备箱里拿出篮球来。约好的同学还没有到,他们挑了场地,一边随意投篮,一边聊着天。

“我好久没有摸过篮球了。”何洛站在罚篮线,右手举起篮球,左手在侧边轻扶,轻盈地一扬,篮球划了一道圆滑的曲线,应声刷网。

“不错么,还是单手投篮呢。”项北又看着何洛跑了三步篮,笑道,“你也算女生里球感不错的。”

“我不行,自己玩玩还好,一上场就发懵,眼花缭乱,根本找不着自己的队友。”何洛拍着球,“只不过当初同学告诉我,女生力量小,但是准头都不错,所以如果硬要用蛮力,出手僵硬没有弧度,反而会把球弹出来。”她举高手,又投入第二个,“所以出手要软,挑高角度,瞄着篮筐的后沿。”

“原来是有高人指点的。”项北手痒,“来来,咱们比罚篮,我觉得你比我准头还要好。”

“好啊!”何洛答得爽快。每人十个球,项北进了六个,何洛进了五个。

“这肯定不是你最好纪录吧?”项北问。

最好纪录?何洛侧身,仰头看着半透明的篮板。那次,十个球她进了八个。自己苦练了一个暑假的投篮,高三刚刚开学就拉住章远比赛。“谁输了谁请客,冰激凌,怎么样?”她扬眉。章远失笑,“你想吃冰激凌,我请你就是了。”“你怎么知道我赢不了啊?”何洛把篮球塞给他,“太小看人了,你严肃点儿。”

章远敛了笑容,前五球投入四个,何洛却是五发全中。他更加认真,微微眯了眼睛,舒展手臂,后五球也是进了四个。何洛反而发挥一般,最后两人打成平手。

“哈哈,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啊。”章远得意,扯扯何洛的马尾,“到底是我调教出来的。”

何洛摊开手掌,指肚灰黑,掌心就干净得多。而曾经与自己执手的人,将要与谁偕老?呵,不关你的事吧?她暗自摇头。他是谁的男朋友,你是谁的女朋友,大家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是你说出的,做出的,就不要唏嘘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