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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1 / 2)

这件事有些好笑,但是显然根本没有把她看在眼里。

“我想你把一颗心征服了。”我笑着说。

“我并不感到得意。”

如果我换在他的地位上,我会感到很困窘,也不会象他这样心平气静。这个女人生着一双笑眼,一张很可爱的嘴。她很年轻。我奇怪她在思特里克兰德身上发现了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她一点儿也不想隐瞒自己的要求,她叫我把她说的都翻译出来。

“她要你把她带回家去。”

“我用不着女人。”他回答。

我尽量把他的回答说得很婉转;我觉得拒绝这种邀请有些太不礼貌了。我向她解释,他是因为没有钱才拒绝的。

“但是我喜欢他,”她说,“告诉他是为了爱情。”

当我把她的话翻译出以后,思特里克兰德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

“告诉她叫她快滚蛋。”他说。

他的神色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思,女孩子一下子把头向后一扬。也许在她涂抹的脂粉下脸也红起来。她站起身来。

“这位先生太不懂得礼貌①。”她说。

①原文为法语。

她走出酒馆,我觉得有些生气。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必要这样侮辱她,”我说,“不管怎么说,她这样做还是看得起你啊。”

“这种事叫我恶心,”他没好气地说。

我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他的脸上确实有一种厌恶的神情,然而这却是一张粗野的、显现着肉欲的脸。我猜想吸引了那个女孩子的正是他脸上的这种粗野。

“我在伦敦想要什么女人都可以弄到手,我不是为这个到巴黎来的。”

十四

十四

在回伦敦的旅途上,关于思特里克兰德我又想了很多。我试着把要告诉他妻子的事理出一个头绪来。事情办得并不妙,我想象得出,她不会对我感到满意的,我对自己也不满意。思特里克兰德叫我迷惑不解。我不明白他行事的动机。当我问他,他最初为什么想起要学绘画的时候,他没能给我说清楚,也许他根本就不愿意告诉我。我一点儿也搞不清楚。我企图这样解释这件事:在他的迟钝的心灵中逐渐产生了一种朦胧模糊的反叛意识。但是,一件不容置疑的事实却驳斥了上述解释:他对自己过去那种单调的生活从来没有流露出什么厌烦不耐啊。如果他只是无法忍受无聊的生活而决心当一个画家,以图挣脱烦闷的枷锁,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极其平常的事;但是问题在于,我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人。最后,也许我有些罗曼蒂克,我想象出一个解释来,尽管这个解释有些牵强,却是唯一能使我感到满意的。那就是:我怀疑是否在他的灵魂中深深埋藏着某种创作的欲望,这种欲望尽管为他的生活环境掩盖着,却一直在毫不留情地膨胀壮大,正象肿瘤在有机组织中不断长大一样,直到最后完全把他控制住,逼得他必须采取行动,毫无反抗能力。杜鹃把蛋下到别的鸟巢里,当雏鸟孵出以后,就把它的异母兄弟们挤出巢外,最后还要把庇护它的巢窝毁掉。

但是奇怪的是,这种创作欲竟会抓住了一个头脑有些迟钝的证券经纪人,可能导致他的毁灭,使那些依靠他生活的人陷入不幸。但是如果同上帝的玄旨妙义有时竟也把人们抓住这一点比起来,倒也不足为奇。这些人有钱有势,可是上帝却极其警觉地对他们紧追不舍,直到最后把他们完全征服,这时他们就抛弃掉世俗的欢乐、女人的爱情,甘心到寺院中过着凄苦冷清的生活。皈依能以不同的形态出现,也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实现。有一些人通过激变,有如愤怒的激流把石块一下子冲击成齑粉;另一些人则由于日积月累,好象不断的水滴,迟早要把石块磨穿。思特里克兰德有着盲信者的直截了当和使徒的狂热不羁。

但是以我讲求实际的眼睛看来,使他着了迷的这种热情是否能产生出有价值的作品来,还有待时间证明。等我问起他在伦敦学画时夜校的同学对他的绘画如何评价的时候,他笑了笑说:

“他们觉得我是在闹着玩。”

“你到了这里以后,开始进哪个绘画学校了么?”

“进了。今天早晨那个笨蛋还到我住的地方来过——我是说那个老师,你知道;他看了我的画以后,只是把眉毛一挑,连话也没说就走了。”

思特里克兰德咯咯地笑起来。他似乎一点也没有灰心丧气。别人的意见对他是毫无影响的。

在我同他打交道的时候,正是这一点使我狼狈不堪。有人也说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但这多半是自欺欺人。一般说来,他们能够自行其是是因为相信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们的怪异的想法;最甚者也是因为有几个近邻知交表示支持,才敢违背大多数人的意见行事。如果一个人违反传统实际上是他这一阶层人的常规,那他在世人面前作出违反传统的事倒也不困难。相反地,他还会为此洋洋自得。他既可以标榜自己的勇气又不致冒什么风险。但是我总觉得事事要邀获别人批准,或许是文明人类最根深蒂固的一种天性。一个标新立异的女人一旦冒犯了礼规,招致了唇枪舌剑的物议,再没有谁会象她那样飞快地跑去寻找尊严体面的庇护了。那些告诉我他们毫不在乎别人对他们的看法的人,我是绝不相信的。这只不过是一种无知的虚张声势。他们的意思是:他们相信别人根本不会发现自己的微疵小瑕,因此更不怕别人对这些小过失加以谴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