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嘛，全村里面，最脏旧破乱的就是我家，那块土，还有那块，那块……那些长满草的，被抛荒的，也都是我家的，最邋遢、最没担当、最遭人嫌弃的老头就是我爸……我打工挣钱以后，拿钱出来让他把家里收拾收拾，他第一句就说，‘莫要害我’，还骂我，从没遇到比他更奇葩的人，我都不晓得他怎么想的，我妈妈也是，贴心贴肝的对他，没换回他一句好话，她辛辛苦苦的挣来的钱经常被他因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花个精光，他心里连个歉意的意思都没有，理所当然一样……”
说是不说，可触景生情，怎能无言，她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我握住了她的手。
爬坡上坎，来到她爷爷的坟前。
草木淹径，杂木荒草丛生。
清出一片空地来，点燃香蜡，点燃纸钱，我蹲在一边默默的烧着，小旭蹲在我旁边，一边烧着继续絮絮叨叨，只是换了个絮叨的对象。
“爷爷，我来看你了，再有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我那时候放不了假，今天就当是给你过节了啊……旁边这个胖娃儿是我给你挑的孙女婿，你看怎么样嘛，要是不满意你晚上托梦告诉我啊……你儿媳妇现在很好，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你孙儿孙儿媳妇也都很好，平平安安的，只是现在都有些忙，没有回来看你，你不要生气哈，我替大家来看你啊……你那个宝贝儿子，以前把他当个宝来灌侍（溺爱）现在……呃，也还算好吧，至少晓得自己养点鸡鸭了……就这样吧，下次有空了再来看你啊……”
我在一边默默的烧纸，作揖，然后放响鞭炮，牵着她的手离开。
下山路上，又要经过她家的时候。
“真的不过去看看吗？”
“不去。”
“……我第一次来你老家，过家门而不入，是不是有点不好？”
“……好吧。……不过，你要做好被冷落的准备，他会是个什么表情，我想都想得出来！”
“没事。”我笑。
小旭从包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我道：“那你待会见到他时就把这个给他吧。”
我一看这红包，长相非常眼熟啊，细一看，原来就是上次妈妈来蓉城时让我转手给小旭的红包，没想到她留到现在还没拆，现在却直接让我给她父亲。
终究是爸爸啊。
绕过屋侧窄道，来到院子里，看得更加清楚。
确实破败脏乱，可在“骨子”里，并不算差，是八九十年的楼房——那个时候，我家还在住土墙房呢，这种楼房在我心目中就是“咱村土豪”的代名词了。
只不过，院子里，屋檐下，堂屋里……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各种杂物，连个转身都似困难重重，而且，房屋本身也是久未打理，二三十年下来，看上去自是显得不堪入目至极。
走到屋檐下，小旭就停了下来，止步不前。
我继续跨步进入屋中。
四周看了看，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有人吗？”
无人应答。
小旭手指无声的指了指楼梯间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果然从那里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
一个灰发老者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看到了他，他自然也看到了我。
我嘴唇有点发干，还是勉力给出一个笑脸，“叔叔……你好。”
老者疑惑的看着我，“你是哪位？”
“我是……”我扭头看向屋外，看向站在屋檐下的小旭。
当老者从楼梯上下来之时，小旭就已经扭转了头，看向别的方向。
老者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自然也发现了小旭，自然……也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的脸色瞬间木然，不招呼小旭，也不招呼我，径直从我身旁走过，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处。
我拿着红包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送不出去，也收不回来。
我扭头看向小旭，目光征询，“咋办？”
“给他放桌子上吧。”
我把红包轻轻搁在桌角，陪着小旭离开了。
她的眼中已经积蕴起盈盈的泪水，在无声的转动滑落。
“他对整个家庭，对自己的妻儿子女，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担当，而他又额外的恨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管得太宽了吧，只要是看得不过眼的地方，我都会说，都会管，这大概让他感觉，丢了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尊严了吧……又或者，我经常把他‘刺痛’‘刺醒’，让他知道自己做一个男人，做一个父亲是多么的失败，所以这才格外的恨我，不待见我……现在终于好了，咱俩各过各的，我不管他了，他也看不见了我，都清静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