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染静静听她说完,内心产生古怪的感觉。他说不出那感觉是什么,只觉得每字每句都似揭了心口最深的伤疤,叫他难受不已。
他沉吟一阵,不确定道:“你的意思的,孟婆已然转世？”
“没错。”
“那……”
“不出所料的话,你便是孟婆。”
虽然早已隐约猜到,可听到对方这么说,他还是尤为震惊:“可罪人不止一个,为何曲虹剑非得传给孟婆？”
陈十梦却道:“知不知道你为何一直无法全力驾驭曲虹剑？”
孟染又摇头。
“曲虹剑乃正气之剑,若想发挥它的威力,需要心中有爱。”
“爱？”孟染兀自自忖着,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我每次使用它时,都想着师父。”
陈十梦眼中升起奇怪的光芒,似是洞悉了什么。孟染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面红耳赤。
陈十梦并未直接点穿他:“我所说的‘爱’,乃心系天下的大爱,并非男女私情。若你无法抛下一己私欲,则始终会受情绪所控,无法发挥剑之灵气。”
孟染一阵失落,且不说他对练千霜的感情,就算是他有心控制情绪,情.蛊也由不得他这样。这些日子修炼清心决,确实对情.蛊有所克制,可使用清心决之时,需心无旁骛,更无法激起陈十梦所说的大爱。
他哀叹一口,道:“看来,我注定无法驾驭此剑了。”
“何以言此？”
他遂把西域一行的种种一一道来。
陈十梦听后,一脸哀戚地望着他,喟然道:“没想到你离家在外的日子,竟受了这么多苦。”
“若是能力挽狂澜,再多吃些苦又有何妨？只可惜……”他无奈,不再说下去。
“你也不必如此沮丧。”陈十梦忽然换了口气,像是又有什么主意。
他疑惑地望向对方。
陈十梦从一暗格中取出了一只玉瓶,递给他。
“这是什么？”
“孟婆汤。”陈十梦答,“刑天运筹帷幄,一早猜到将来曲虹剑的主人会逃不过红尘纷扰,于是未雨绸缪,特意去地府求了孟婆汤。鬼魂饮下此水,前尘尽勾销,但生者饮下此水,则只会忘记心中情爱。”
孟染愣愣地看着那玉瓶,不知该不该接。
陈十梦继续道:“情.蛊虽无药可解,但只要饮下这孟婆汤,忘却情爱,情.蛊自然也就随之消灭,再不能牵制你。”她将玉瓶塞入孟染手中,“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且即便你能驾驭曲虹剑,也不一定能除去后卿。你长大了,应知孰轻孰重,干娘不逼你。”
孟染握着那玉瓶,纠结不安。
陈十梦同情地望着他,轻声道:“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说罢,翩然离去。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会儿纷纷扰扰,一会儿一片空白。陈十梦所说的一切,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但消化过后,他渐渐觉得,其实句句在理。
干娘说他是孟婆转世,虽然除了那火形印记外,再无任何确凿的证据,但他却深知,这是无可非议的。他终于明白,为何师父注定苦命,亦明白她与乔碧纠缠不清的原因,更明白之前解开那姻缘牌上的结时,乔碧为何会那般震怒。他以为那只是一个结而已,殊不知,这结只有系上的人才可解开。若他早知原委,宁愿受死。
前世,他冒着大不讳之罪,为参商二君制造机会；这一世,他却因为嫉妒与私心,而毁去了这个机会。难道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捏紧手中的玉瓶,心想:饮下此水,一切都能从头开始,他可以心无旁骛,一心为正道。这不一直都是师父希望的么？可如此一来,他与师父之间的情分,可就一笔勾销了。他真的舍得么？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情景,那时他便觉得,这浮游真人虽是云淡风轻,却超凡脱俗。心中泛起的那抹莫名的好感,好似来自远古,熟悉,而又亲切。那时他怎会想到,缘分,其实在万年前就已缔结。
他又想起师父嘴角含笑的样子,他知那只是伪装,无人之处,她其实也是忧愁的,谁会不希望自己一生风平浪静呢？
思及此,他胸口一阵绞痛,史无前例地强烈,直叫他喘不过起来。他眼神一凛,闪出坚定之光。再不能犹豫了,这不仅仅是为了天下,更是为了师父,他知道她宁愿死,都不愿见到后卿崛起。
他一把拔下瓶塞,内心除了凄凉,还有壮烈。万年前孟婆端着此水呈给参商二君的时候,定然没有想到,这孟婆汤,其实是为自己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