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头”嘿嘿笑起来,把嘴贴在我耳朵上说:“咋样?干一回?赢一大笔钱,就把老账都还啦!”
我推开了他,心却怦怦跳起来,事情明摆着:惟一可能得到的“额外收入”就是干这个!但是,跟“狮子头”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听说他偷“二劳改”的手表卖钱买酒喝。再说,赌博这种事……我怎么能干?
发工资的日子到了,老司头却并没有来寄钱。有一次,我在公路上碰到他,问他这个月怎么不来给儿子寄钱,他说他是每隔两个月寄一次的,免得儿子为取钱耽误工分。我怕他向我要上月的汇款收据,急着要走,他却问我有没有他的信,说他儿子每次收到钱都要来信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没寄出钱,他哪能收到回信啊!
我闷闷不乐地回宿舍去,在大车班附近碰到了“狮子头”。他眼睛红红的,不知又在哪喝了酒。看见我,嬉皮笑脸地迎上来,不由分说拽着我就走。我想挣脱,他却死死不放,踉踉跄跄把我推进了一间乌烟瘴气的小屋,里面围满了人。
我横下一条心,干一次!只要挣四十块还账,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好运偏偏不找我,我一上手就输了六十,那骰子莫非长眼睛?
我昏天黑地地走出来,真想大哭一场。
又发工资了,许多人到找这里来办理汇款。老司头也来了。他交给我包好的二十块钱。在屋角磨蹭了一会,低声问道:
“没有我的信吗?”
我不忍心看他,那眼睛里没有一点儿活气,好像从坟墓里出来。
“问什么,有了我会给你的!”我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
我选择了四个“二劳改”的汇款单扣下了,凑足了六十块钱赔给“狮子头”。这个月我非但没能把上次老司头的二十块钱补上,反而又挪用了他的二十块钱。我为什么偏偏要扣他的?大概因为只有他,连收据也不曾向我要过吧……
最后一只大雁飞走了,空旷的田野里已下了一层薄薄的小雪,照例的北风又开始刮起来了。
这天,我从邮政支局驮了一大捆《红旗》杂志回来,天傍黑了,心一急,在转弯的大道上。险些撞到道边一棵枯树上去。然而那棵“树”忽然活了,用凄凉的声音说起话来。我心里有些发毛,跳下车定睛一看,却是老司头子。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寒风里,看起来已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我儿子,没有信来吗?”
那声音是凄切悲凉的,犹如一只受了伤的老狼在呻吟。他不是问“有信吗?”而是问“没有信来吗?”大概希望用最坏的打算来换取意外的欢乐。
“没,没有,没有……”我的声音也突然颤抖起来。
“该来信了……总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跟在我的后面走着、嘀咕着,那枯树一样的身影,好像风一吹就会折断。我飞快地蹬车,躲进黑暗中去了。
四
眼看又快到春节了,我开始积极准备回家探亲。
我第四次心安理得地动用老司头的汇款,补齐了我的差额。
“狮子头”也在准备回家。他最近也不走运,听说输了百把块钱,卖掉了几件衣服,还管我借过一回钱,我没干。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当我是傻瓜?‘二劳改’的钱包都捏在你手心里……”
“你胡说!”我咆哮起来。
我恨透了“狮子头”,也恨我表妹,更恨我自己。
这天我早早就去邮局取信了,我在火炉边分发着信件;这是我的习惯,分完了回去省事。忽然,一只揉得很皱的信封上,几个字闪入我的眼帘:“司徒恭父亲收。”
信封已经破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薄薄的信纸。
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撩拨着我的心,使我坐立不安。我偷眼看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注意,便伸出手指,用小时候做弹弓的灵巧劲,轻轻把信封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