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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1 / 2)

序章

老成的教不諳世的,說「等」是世上頭等磨人的事情,預示你要釘在原地,自個捱受風吹雨打,人翻倍顯老。清人寫《綺懷》,「為誰風露立中宵」,就在頌枯等。

枯等的湛超年近四十,肉沒膨化,髮際穩固,法令紋都淺。吃鹹了的來索問駐顏秘術,他就咧咧:「基因好。」十個有九呸他一臉。再要管閒事,追加說:「大好條件,別硬給蹉跎了,該找了。」那他也不掛相,給張笑臉,通常回:「少管我,走走走。」等這事上,他從不自疑。

湛超寬待員工,麵館大門通常是他這個老闆顛顛去開,而後桌椅碼齊,座上鹵料湯底,泡杯新茶,小迴龍式拔根金皖,等廚子收銀哈欠連篇地踩點上崗。今天他難得怠工。起個早,先去買了肉菜,又上黑白秀找個瘦猴督導精修了頭。理髮店鏡子闊而明淨,斑,褶紋,眼白的紅絲,年歲具體而微。迎光多照幾眼,他發覺時間的痕跡並非真的不可捉摸,人行至不惑,車路費總要付。回家煨上蹄膀,下山藥,潽鍋,撇去浮沫,顏家寶發來微信:速來接你小姨子。他一樂,回個「好」,就又關了煤氣顛顛下樓取車。

19年五月的一天,齁悶齁曬,老頭老太掐指一算:涼不了了等伏吧!楊樹速生,徽州大道兩側遍種,從前白楊贊,而今楊絮難,一路飛雪,鼻孔配蓋兒就合理了。市里南站一直遭罵,路暈人不說,導標也少,湛超白繞兩圈冤枉路才進地庫。本想著大廳人泱泱,必定難找,誰知撣眼就瞟見她了。已孕相十足:大個子,撅圓肚,好比竹籤串土豆;斜挎包,背帶褲,洞洞拖,依舊留短髮。打小貪涼如今也沒變,還是春杪,冰棍倒嘬上了。隔著幾米,湛超喊她:「家寶!」舉臂擺擺。她扭過張粲然笑臉:「姐夫!」

是在瞎喊。她沒姐,唯獨一個牢裡蹲著的親哥,叫岑遙。

回程不堵,天是澗石藍。出於安全考慮,湛超不許顏家寶坐副駕,趕她去後排。

大多人前二十載的所愛所恨均生根故里,歸來,頭要執著地扭向車外,看街景倒退,同時不語,不能盡然描述心中喜憂。顏家寶不能例外。她本科畢業後去到上海,工作六年有餘,六年間戀愛結婚,定居,即將生子。滬語裡管時間叫「辰光」,六年辰光,無天災,少人禍,巨湖里升降、浮漾。她父母雙亡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漂萍,說到底,還是因為牽一根岑遙在。而今說起話,她末尾居然已習慣帶一個「伐」字,好伐?吃伐?淮的祖貫痕跡居然已經很淡了。不長情是種普遍的秉性。

再者,「多年」有文學性,恰切隱喻了世間變數。種種無情在「多年」面前情有可原。哪怕湛超這會兒說,妹啊,我相了個對象,挺不錯的,想著年底領證了,老大不小了,你覺得呢?顏家寶都不配聳個眉,瞪個眼。車裡放著李宗盛的《鬼迷心竅》,他是破鑼嗓子,貴在情真意切。湛超變道,「等你哥明年出來,寶寶都一歲了。」顏家寶頃刻被前窗白光灼了眼,忙閉噙住酸意,笑說:「就是,當舅的,滿月酒都喝不上。」

湛超這些年都是一個人過的,思念到骨子裡,很少說這些,真說也夠臊的。李宗盛似是在催逼他陳情。他唱: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頭兩年是真難熬。睜眼閉眼都想他,恨不能去搶個包兒,也判個幾年,我也蹲進去陪他。對你哥我當初是一見鍾情。認識他以後,我心就變窄了,別人橫放豎放,再都擱不下。忙的時候還好,不大分神,有時候一閒下來,滋味真是......和你哥以前分開那幾年,我怎麼不這麼難受呢?我真是屬賤的。那陣心煩,晚上有時候我做幾個菜,開幾瓶啤酒,找部三個多小時的電影看,吃完喝完,趕緊悶頭去睡,就這麼硬推著,把時間過掉。後來真太累了,想人可太累心了。上半年我胰腺炎沒跟你說,那病很疼,我在救護車上打滾,兩個人按著我。我住了幾個月院,就沒去看他。」停頓下來,楊葉沉沉不動。

靜了一刻,又說:「病剛好就去看他,真快想他想瘋了。你知道他見我說什麼?他跟我說,湛超,你如果要處朋友結婚的話,一定直接告訴我,別瞞我,沒必要。你想怎麼樣都行,誰他媽愛你啊,等你媽。家寶,他以為我不等他了。他老不信我,說這話給我氣的......怎麼可能呢?家寶,我一輩子都愛你哥哥。」

行至市中車裡仍無聲,瞭眼後視鏡,湛超發覺她在偷哭。慌忙抽了紙遞過去,「家寶,家寶。」他本意可不是惹哭她。

顏家寶接過擦淚,再望皖中穹頂,眼瞳如洗。她發覺澗石藍已變遠天藍。

第1章

13年季夏,瑤海區永達商城正外牆翻新,叮咣五四。商城毗鄰火車東站,人員龐雜,又重工式微、取締方拆,這兒早成了醬缸裏最陳的一舀。說小,坑蒙扒騙蠅營狗苟,老警管不盡;說大,本地混子們刀棍對掄,都有分寸,曉得哪塊筋骨不傷性命。

省糧油零四年投建永達,哈個「打造全國最高檔次的一級服裝批發市場」的牛皮,回頭想,脖子伸直,臉挨扇。其一,四老城區屬這兒沒落,枯木已是不逢春。再者,商城一期不製冷暖,鋪面部居稀亂,憑這就跟「高檔」不沾邊。現今看誰?萬達遍地開花。但店大欺客,小商城「夾縫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