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游戏 女生 其他
首页

第二节 码头父子情(1 / 3)

这天,夜的大鸟展开黑色的巨翅忽地将火红的晚霞收拢,天地间也顿时变冷了。方才还鸡鸣犬吠和炊烟缭绕的华表村变成了一抹钢青色的剪影,凝固在深邃的天幕的背景下,没有了生气。在渐渐寥落的星空,一弯冷月眨着凄凉的眼,单调的蛙声和嗡嗡唧唧的虫鸣加之屋前小河的呜咽,显得分外苍凉、冷瑟和凄恻。这种夜晚,似乎存心以一副愁兮兮冷凄凄的脸叫人们看。

时至午夜时分,已经劳累一天的周雪影刚刚入睡,依稀听到门口响起迟疑而又怯懦的敲门声。

“嘭——嘭!”

“嘭——嘭!”

敲门声节奏很慢,力量又很轻,仿佛手掌挨到门板会烫着。

“是他?”周雪影心里一怔。她立刻断定敲门人是丈夫张式春。可又转念一想,不对呀,他已经到金华工作去了,前不久回来过一次,走的时间并不长,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呢?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孩子们也没闹病,他回来干什么?

“嘭——嘭!”

门板又轻轻地响了两下,节奏还是那么缓慢。

“谁呀?”周雪影核实地问一声。

“我、我。”门外果然响起张式春怯怯的声音。

周雪影一听真的是张式春,心里顿时擂开了小鼓,怦怦直跳,似乎有一种什么不祥的预兆。可是,会出什么事儿呢?她感到有点怕。她觉得自己在穿衣服时手有些抖。这年月,是多事之秋,想不到会突然出什么变故。

门外处,疲惫不堪的张式春裹着一股冷风冲进了屋。

“你、你、你怎么回来啦?”周雪影见张式春背着个行李包,不禁惊愕地问。

张式春放下行李,大概是渴极了,先到厨房舀了瓢凉水,咕咚咚喝进肚,转回屋,像个被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

“你可说话呀?”性急的周雪影顾不得问张式春吃饭了没有,急切地大声催促。

张式春不安地看一眼床上睡觉的孩子,乞求般地压低声音:“你、你小声点。”

“问你为什么回来,你总不说,我能不急吗?”周雪影抱怨。

“这么晚了,又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明天再说吧。”

“不行,晚点怕什么!”

“我是怕把周玲他们也都吵醒了。”张式春示意地看了看隔壁的小屋。

“他们又不是外人,把他们吵醒了怕什么?快告诉我,为什么事儿回来的?”

张式春吞吐再三,见周雪影急得不行,才鼓足勇气说:“我被人家开除了。”

“为什么?”周雪影浑身一哆嗦。

“他们给我扣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

“现行反革命?”周雪影听到这个可怕的字眼儿,好像看到一条“嗤嗤”地吐着红红的芯子的毒蛇,感到头发根子发奓,如果是在白天,准能看到她的脸没了血色,她的嘴唇吓得连连抖动地说,“你、你干什么坏事啦?”

“我没干什么坏事。”张式春分辩。

“你没干什么坏事,他们凭什么说你是现行反革命?”

周雪影越说越气,目光似锥,狠狠地刺着张式春。

衣冠不整的张式春,好像几天没洗脸一样,脸色发锈发乌,往日的白净脸变得胡子拉碴的,两眼罩满了血丝。

他张了几次嘴,才呜呜噜噜地说明原委,那是一件既真实又荒唐的悲剧。

张式春随同妻子和儿女由青田县三溪口村来到瑞安县华表村,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了。他虽然在农业社担任统计,较之在三溪口村干力气活要轻松了许多,工分也挣得多了,但是他总感到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发沉发闷,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张式春有心事!

对于张式春的心事,周雪影早已看在眼里。常言说:“知夫莫如妻。”

张式春的心事,一方面是因为总牵挂着自己的“历史问题”。对于他过去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军官,华表村的干部显然也知道,只是因为他有文化,才让他在农业社当了统计。虽说统计并不掌握着农业社的经济命脉,也不属于农业社的核心人物,但总是要尽量选政治上可靠的人担任。而他既有“历史问题”又是个“外乡人”,万一再来个什么运动,把他说成是“混到革命队伍里的历史反革命”怎么办?那年月,什么都可能发生。还有,一个大男人,不守着自己的父母,不在自己的老家,却跟着老婆跑到小姨子家来了。了解内情的知道他们一家到华表村来是颇有点“逼上梁山”,实属无奈;不了解底细的人肯定会戳他的后脊梁,不讥诮他是个窝囊废才怪哩!作为,一个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一个有血气的丈夫,从青田县三溪口村到瑞安县华表村本身就使自己的自尊心受到难以释怀的伤害!而这种伤害是无形的,而且往往只有置身其中才能够感受得到这种伤害的严酷。

为了使张式春摆脱终日笼罩在心灵上的沉重阴影,同时也为了生活得宽裕些,周雪影背着张式春,四处写信打听与张式春原先在国民党部队一起开汽车的人的下落。不久得知,有一个叫蒋英柱的人,过去是张式春所在运输排的汽车兵,如今在金华汽车运输站当站长,便立刻致信于他,直率地述说了张式春这些年的景遇,希望他在可能的情况下给张式春在运输站安排个工作。

事情的成功往往在争取一下的努力之中。

周雪影的努力没有白费。

信发出不久,便收到蒋英柱的复函,告之运输站正缺少像张式春这样既有熟练驾驶技术又懂汽车修理的人,希望他从速成行。

当周雪影将这个喜讯告诉张式春时,他那许久以来阴郁的神色似云破天霁,豁然晴朗。

于是,张式春辞掉了农业社的统计。

于是,周雪影当即给张式春打点行囊,并且再三叮嘱他,开车务必要小心谨慎,千万大意不得;平时要多干事少说话,以防言多语失;待人处事要多长个心眼儿,害人之心不可有,而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年半载的没有特殊事情不要回家,给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留下个好印象。

周雪影可谓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而把方方面面想到的也都说到了。

张式春“嗯”、“嗯”地应着,表示一定谨记在心。

张式春到了金华汽车运输站,蒋英柱看到久别重逢的老友,两双握在一起的手铁钳似的“咬”着久久不放,仿佛在说明任何表示欢迎感谢一类的辞藻都是多余的。

这是两个老军人个性的折射。

这是两条实在的汉子的语言表达形式。

张式春被分配的差事是开汽车。

这时,新中国的车轮已被共和国巨人之手推动到“大跃进”的疯狂旋转的年代。

张式春驾驶的汽车轮子也昼夜不停地飞奔。

论张式春的薪水,与他在华表村当统计时不可同日而语,实属鸟枪换炮。

张式春每月的基本工资为三十七元伍角,加上跑长途等各种补贴,一个月能拿到六七十元。

这个收入相等于当时部队的营级干部。

张式春的生活极为俭朴,从来不枉花一分钱。他把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钱全部寄给周雪影。

此时的周雪影已经在距华表村不远的南垟幼儿园工作。由于她生性活泼,能歌善舞,自编自导少儿节目,把这个拥有六十个孩子的幼儿园搞得有声有色,生气勃勃,一举成为整个莘塍公社幼儿园的典型,参观学习者络绎不绝。

周雪影由此也成为莘塍公社一个耀眼的人物。

张式春和周雪影景遇的巨大变化,给一家人的生活带来的是富裕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