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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焚书》(1 / 3)

(一)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然挥出消防斧。这一次斧子准确地切入小松树的凿口,把它拦腰砍断。它的上半截直挺挺地倒在雪地里。我放下斧子,迅速搓了搓双手,然后掏出一卷尼龙绳拴住树干,拽住绳子一端,一步一滑地往回拖去。尽管已经做足了防护,但极度的严寒仍让我感觉自己什么都没穿。寒风好似一个狰狞的刽子手,先用低温绑住我的四肢,然后一片一片地切削下血肉。

五分钟后,我终于把松树拖到图书馆的正门。只是短短几十米的路程,我的三层口罩和护目镜上已经挂满了白霜,脸和指头微微呈现青灰色。再多呆上几分钟,倒下的恐怕就不是松树,而是我了——不,也许不会倒下,我会直接僵立在无边的雪地里,成为一根人柱。

我咬紧牙关,抬起几乎冻僵的胳膊敲了敲门。正门旁的通道“吱呀”一声打开,三、四个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人伸出胳膊,七手八脚地把松树和我拽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这短短一瞬间的开关,就有一大片雪花呼啸着从缝隙钻了进去,发出古怪的呜呜声。

图书馆里一点也不暖和,只比外头高那么三、四度,但至少没有风。在大堂前头的地板上,有一堆火正熊熊地燃烧着。这个火堆不算很大,里面扔着劈碎了的桌椅和衣柜,还散发着油漆和三合板胶的刺鼻味道。十几个人围坐在火堆周围,裹着各种样式的衣服,个个神情忧郁。我把消防斧扔给徐聪和邵雪城,让他们把松树劈开,然后冲到火堆前,脱掉手套,恨不得把双手直接架在火上烤。周围的人挪了挪屁股,给我腾出点空间来。我带回了至少能维持四个小时的燃料,有权享受一下温暖。

有人给我递过来一杯水,这是用雪化的,水很温,里面漂浮着各种可疑的PM2.5悬浮物,但我没计较,一饮而尽。这时候徐茄走过来问道:“老马,外面还有多少松树?”我告诉他,这是附近的最后一棵。再想要砍,只能去隔壁的科委大院,那里还有几株景观植物。徐茄听完忧心忡忡:“那起码有六、七百米远吧?”

我把靴子脱下来,翘起脚凑近火焰,僵硬的脚趾头在火焰舔舐下,传来一阵酥麻:“对,这种天气里,任何人都撑不了那么远,更别说往回运燃料了。我跟你说,咱们这次,真完蛋啦。”

“这都是政府的阴谋!从有狗那年开始,他们就有计划地削减城市园林规模,为了把我们冻死!”祝佳音从毛毯里探出头来,嘟嘟囔囔地嚷了一句。我瞪了他一眼,他悻悻缩回去,继续摆弄手里的收音机。那收音机几天前开始就收不到任何信号,只有各种噪音。只有祝佳音认为这些噪音肯定隐藏着特别的规律,每天神经兮兮地抓着旋钮倾听,我们谁都懒得去说,随他去折腾——顺便提一句,祝佳音还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可以一字不差唱全《忐忑》的人。

徐聪和邵雪城已经完成了那棵松树的肢解工作,抱过来几十条长短不一的柴火。徐茄挑了半天,拿起一块短柴,扔进火堆里,火堆发出噼啪的声音,稍微旺盛了点,还有一股松针的清香。他环顾四周,看到所有人都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叹了口气,又扔进一条长的去。

我们这一批人之所以会被困在图书馆里,纯属意外。简单来说,在正月十五那天,寒流突如其来,等市民们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倒春寒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暴风雪已将整个城市彻底封锁。无论是机场还是高速路,都彻底瘫痪。在这一个只要一点小雨或小雪就会导致全城交通堵塞的城市,可以想象暴风雪会造成多大麻烦。每一辆汽车都朝着出京方向缓缓移动,许多人就这样冻死在三环、四环或者西直门桥上。临死前还保持着一边按喇叭一边把头探出窗外大骂的姿势,还有的人试图下车遮住车牌,就这么手持光盘活活冻僵,特别悲壮。更多人选择了徒步离开,他们的结局甚至无法想象。

我们几个朋友来到这座图书馆,是为了做一个课题而搜集资料。结果拖延症爆发,我们在空无一人的阅览室玩了三局杀人和五局三国杀,完全把查资料的事抛到脑后。等到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图书馆已被大雪包围,整个建筑里只剩下十三个人,包括十个读者,两个工作人员,还有一个拿撒勒人耶……哦,说错了,是一个中国犹太人,叫李超。他是地下教会的基督徒,非常多疑,总认为别人会出卖他。只要别人靠近他,他就尖叫着喊道:“你们当中有人出卖了我!”

这座图书馆是一座苏式建筑,非常厚实,钢筋水泥里流淌着俄罗斯民族的耐寒特性。在它的庇护下,我们总算暂时免于严寒的侵袭,成为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不过随着温度的进一步下降,图书馆也开始冷得让人无法忍受。我们曾经试图离开,寻找另外一个落脚点,但被暴风雪挡了回来。极度的寒冷,让任何户外活动都变得致命。他们不得不退回图书馆,就地取材,把桌椅柜箱等木质材料拆散点燃,充做燃料。

这场严寒侵袭是怎么来的,波及范围有多大,没人知道。电视和网络在这种酷寒天气里已经彻底报废,只有收音机多撑了一阵。根据祝佳音从噪音里解读出的消息,整个中国北部都已经被白雪吞没,政府宣布迁都三亚。他还告诉我们,前几年三亚各类高价宰客的行为,其实都是政府在暗中筹集重建资金。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偶然,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如果我们勤看《环球时报》和《人民日报》,就能更早觉察到其中的蹊跷。”祝佳音在毛毯里蠕动着絮叨,活像一头星球大战里的贾巴。他这种奇怪的话特别多,今天说自己前世是机长,明天说自己曾经去过印度,没人当真。

“操!净扯些没用的,赶紧想个办法保持供暖吧!”邵雪城不耐烦地嚷道。祝佳音猛地跳起来:“还有你!你这名字起的有问题!你出生的时候,肯定有什么征兆!你爹在国家什么部门呆过!他一定参加什么计划吧?”邵雪城勃然大怒,举手要打,被其他人赶紧拦住了。

这时候,郑大姐慢悠悠地开口道:“年轻人,你们急什么,这里头能烧的东西,可多着呢。”她提着一袋薯片,笑眯眯地看向老王。我们的视线,都移动到老王身上。老王立刻变得特别紧张,他从地上抄起一条柴火,使了一招华山派的“苍松迎客”,颤颤巍巍地喝道:“你们休想打书的注意!莫怪我掌中宝剑无情!”

老王和郑大姐都是这个图书馆的资深老员工,暴风雪来临的时候他们在值班,结果也被困住了。郑大姐对生存的反应速度,连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自愧不如。她在暴风雪爆发的第一时间,就飞快地吃光了自己的盒饭,然后用一枚硬币,把自动售卖机的零食和饮料都取了出来。我们如果想吃,必须得向她买。她甚至旁敲侧击地搞到了所有人的体重,我偶尔看到她写在一张纸上的脂肪计算公式,才明白她的深意——顺便说一句,我的顺位排名,还挺高的……

而老王则是另外一类人。他把那些书视若珍宝,坚决不许任何没借书证的人碰一根指头,谁胆敢违反,他就会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他嘴里喊出来的武功招式变化多端,但实际上只有一招:扫帚迎头乱打。老王到底有多老,谁也不知道。根据郑大姐的说法,老王是图书馆管理员界的一条资深好汉,跟主席共过事,为马克思修补过地板,亚历山大图书馆被焚的时候他在哪不知道,但孔子去找老子请教那天,老王肯定是休病假了。

这样一个老家伙,不让我们碰书,也是可以理解的。在燃料充足的情况下,我们乐得尊老,保护人类智慧的结晶。但现在大家都面临生存危机,究竟如何选择,并不是多么难的事。

“老王,我们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人命关天啊。你看,我们这里还有女生呢,她们体质太弱,肯定撑不过严寒。”我劝慰道,指着几个缩在角落的女孩子,试图激发起他同情心。

“你们可以用体温帮她们啊,何必烧书!”老王的反击也很犀利,直接击中了个别人的要害。在那一瞬间,几道暗恋、炽热的眼神交错,大家都迟疑了一下。

“重点不在这儿!总之您得让开,尽快打开书库!燃料已经不够了。”我尽量平心静气地说。老王一晃脑袋:“除非你从小郑的尸体上跨过去。”

郑大姐跳起来大叫:“老王头你别把我扯上,我都不是正式编制,逢年过年发东西没我的份儿,这会儿想让我拼命,没门!”老王没了援军,只得抓起柴禾,倒退了几步,眼神坚毅,一脸的不妥协:“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你们不能烧!知识就是力量!”

“法国就是培根。”大家一起习惯性地跟了一句。然后我毫不客气地说:“现在对我们来说,知识就是热量。再说了,又不是这一家图书馆嘛,咱们政府不是已经迁都三亚了吗?他们肯定带了不少书去。”

“废话!这种假设你信吗?”

面对老王的质疑,我没法理直气壮地回答。老王见我气势稍弱,挺起胸膛,长长叹息道:\"现在外头信息断绝,说不定现在全世界都已经毁灭了,就剩咱们这一处。你把书都烧了,咱们人类几千年的文化,可就失传了,绝种了,到时候咱们怎么跟后代交代?可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毁了一个物种啊。

“跟他一个西城区的奸贼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打晕了完事!”

忽然那一个人厉声喊道。说这话的是田骁。他在电视台当编导,但骨子里是个狂热的宣武门复国主义者。自从两年前首都宣布取消宣武区编制,将之合并入西城区以后,他一直倍感耻辱,在各个场合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时对西城区出身的人有刻骨的仇恨。老王赶紧说他是海淀的,田骁压根不听:“海淀也是西方的!”他捋着袖子走上来,一把将老王拽开,却不防被老王一扫帚打中脑袋,登时就火了,两个人推搡起来。

我其实也有点犹豫,都说尊老敬贤,可在这生死关头,谁还在乎几本破书啊。老王活了这么久,就算是殉书而死,他也值了。我们可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没活够呢。这时候,一个女生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细声细气地说:“大家别吵了,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应该同舟共济才对。”

“同舟?”祝佳音立刻精神起来,“这你可问对人了,我知道方舟在哪,它根本不在西藏!这可是个政府的大阴谋!”

“通州?”田骁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稍微缓和了点,通州在东边。

我示意他们两个赶紧闭嘴,让她继续说下去。她叫刘月,是个读博的女硕士,但目前看起来还很正常。刘月扶扶眼镜:“我建议,我们实行民主,成立一个书籍审查委员会。烧书的时候,只要获得十三个人中的简单多数——也就是至少七个人——的同意,就可以被烧掉。”

这个建议听起来合情合理,大家都纷纷表示赞同。可老王还是有些不甘心。邵雪城和徐聪两个人站到他两边,一人架着一边胳膊。我阴测测地说:“老王你可想清楚了,现在咱们还是民主,别逼我们搞民主集中制,到时候组织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连投票机会都没有。”

老王思考了一下,说你们得答应我两个条件,要不然,就先把我杀了得了。我问他是什么条件,老王说你们拿书,得走正规的借书流程,从我这借走,再烧,我打开书库让你们随便烧,和你们从我这借书走再烧,性质不一样。\"

他这个要求引起一阵哄笑。看他是一脸正气,原来也懂得变通之道。我问他第二个条件是什么,老王的脸色变得特别严肃:“永远,永远不要打开地下二层最深处的那个书库。”

这图书馆里的藏书至少有二十多万本,足够烧很久的了。于是我很爽快地答应他的条件。

作通了老王的工作以后,我们开始了大迁移。目前我们火堆的位置太靠近前厅,温度会越来越冷,把书从库里搬出来也很费事,我们索性把火堆挪到再往里一点的地方,就在书库的门口。大概是解决了燃料这个大问题,大家的动作都很麻利,很快就把所有的御寒衣物和火堆挪了过去。祝佳音走在最后,还在摆弄他那架收音机,跟着杂音自言自语。

老王站在书库门口,煞有其事地接过我的借书卡,然后问:“你们要借什么书?”

我一愣。这个问题问的有水平,之前我光想着拿书,却没想过该拿什么书。按说什么书根本不重要,只要纸张够多够厚就行,可现在有了书籍审查委员会,就必须充分考虑,选择那些大家都认为可以烧的书,这就要慎重了。

“要不咱们先烧毛泽东选集吧。”徐茄提议。可这个意见立刻遭到了田骁的反对。田骁说:“毛主席是咱们人民的大救星,你烧他的著作,是什么居心?”徐茄回答:“那个卷数够多,纸质也好。”田骁冷哼道:“我看你就是个右派,是个精英,说不定还住在西城!”徐茄毫不客气地反骂道:“死五毛!”田骁一挺胸膛:“老子就是自带干粮的五……”

话音未落,好几道饥饿的视线汇聚到他身上,田骁连忙解释:“这是个比喻,比喻,不是说我真带着干粮,我身上就两块口香糖外加天福居的肘子,不是早捐出来么?”

“还是让我用塔罗算算看吧。”另外一个女孩子小影说,也不管别人同意不同意,就把手里的一把牌摊开在地上,飞快地把小手又缩回袖管,一脸肃穆。这里唯一的一个基督徒李超看了看她手里的牌,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小声嘀咕道:“哼,封建迷信。”

小影闭目凝神,很快从牌阵里抽出一张,亮出来,是一张正位的魔术师。

“好,烧刘谦!”徐聪大叫。

“白痴,刘谦才出过几本书?根本不够烧。”小影一脸不屑,“这张牌面的意思是思辩,显然是要烧个哲学家。”

“我推荐福柯,从来没看懂过。”徐聪又大叫道。

“黑格尔!”

“太薄了!还是萨特吧!”

“别傻逼了,萨特的书也不厚!索性把商务印书馆那套‘世界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都烧了吧,我记得橘红色封面那一系的都是哲学类!”

“面对这么多大师,你竟然一点都不手软?你这个人类的罪人!”

“呸!老子都快冻死了,还管那么多!”

“那你怎么不从南怀瑾开始烧起啊。光惦记着烧西方的,愚昧!”

“总比崇洋媚外强!我是中国人,当然要把中华文明留到最后。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你个小汉奸,只要老子在这,除了于丹,东方哲学的书你一本都别想烧!”

“打倒学阀!”

“哎?书库里没这本书啊?”

“我这是口号!”

屋子里吵成了一片,我可从来没想过,平时这些家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跟一群山贼似的,居然心中也都偷偷藏着一片学术王国。这时候邵雪城凑到我身旁:“老马,这么下去不行,吗的这帮小知识分子唧唧歪歪的,兔崽子们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能让他们拿主意。”我点点头,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果让他们自己挑选,势必会因为理念不同而争吵。而今之计,只有把选择权交给上帝或者概率论。

我示意他们安静,然后开口道:“我看我们不要自己找书了,随机抽,抽到哪本,大家再投票决定烧不烧。”我提醒他们,这是一件关乎大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理性地去烧,不要掺杂太多个人情感。此时室内的温度又下降了一点,火堆也开始萎缩。大家都认识到,不能因为这种可笑的事被活活冻死,都纷纷闭上了嘴。我看到旁边有一架小车,上面摆满了刚刚归还但还没放回书库的书,杂乱无章。于是我从中随手抽出一本,亮给大家看。

“余秋雨的书,烧不烧?”‘

“烧了吧”、“烧!”、“应该易燃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次意见倒是相当统一,只有一个反对者。这个反对者是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脖子非常细,脑袋却很大,比脑袋还大的是他的名字,叫龙傲天。龙傲天是我们的学弟,比超级女声还娘炮。他怯怯地举起手来:“一定要烧掉吗?”我很喜欢余大师的,参加新概念作文的时候,都是模仿他的呢。\"

徐茄安慰他道:“现在闹出这么大的灾,大师一定会痛心疾首,他一痛心疾首,就一定会写出精彩的文化苦旅来,不差这一本。再说了……”他手腕一翻,亮出封皮:“这本名字也不大吉利,早点烧了也好。”我们凑过去一看,《霜冷长河》,都点头说快烧了吧。

于是我找老王办完借书手续,把这本书投入火堆,很快页面卷曲,被烧成灰。祝佳音说:“烧的好啊!带什么冷啊霜啊雪啊城啊的,一听就不好,这些带不吉利字眼的玩意,都该烧!”邵雪城狠狠瞪了他一眼,从小车上又捧起一整套。

“盗墓笔记,这个烧不烧?”

“八我还没看呢。”我说。

“那前七卷呢?先扔火里?”

“留着吧,八出来的太晚,我前头都忘的差不多了,有时间重新看一遍。”我把那一套放回去,去找其他书。这时徐茄走到我的身旁,轻声说道:“其实我可以教你一个选择的诀窍。”

“哦?”

“凡是腰封上宣称全球销量仅次于圣经的,都可以搬出来烧掉,不会错的。”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个建议真是太好了。我连忙跳上台子——因为桌子已经全部被烧光了——对所有人说:“我有个主意,咱们先把成功学那一个分类的书都烧了吧,它们足够厚,而且数量足够多,有异议吗?”

这次提议迅速获得了委员会的一致通过,就连老王都投了赞成票。于是我们挑出了所有的成功学,从卡耐基到写给加西亚的信,统统扔到火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成功学的书烧起来格外旺盛,把每一个人的心里都烤得暖洋洋的。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欣慰地看这每个人的笑颜,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是烧生活保健类的,还是烧星座占卜。烧前者可能会惹恼郑大姐,她是各种养生之道的拥趸,试过生吞泥鳅,也喝过绿豆;烧后者可能会让小影为难。两类书从厚度和纸张上来说,燃烧质量不分轩轾,很难抉择。

我还在犹豫,忽然看到祝佳音蜷缩在角落里,没有跟大家一起烤火,自顾摆弄着收音机。他忽然俯身把耳朵贴在喇叭旁,几秒以后,他的眼睛陡然瞪大,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只触电的蟾蜍。

(二)

“你又听见什么了?”我问祝佳音,语气里带着点讽刺。他这几天已经从那些杂音里“分析”出了外星人入侵、地底人复仇、希腊为赖账发动核战争、新浪微博去掉“测试”字眼等十几个可能导致气温骤降的原因,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儿。

祝佳音这次倒没有长篇大论地分析,他紧张地把收音机递给我:“你自己听!”我把耳朵贴过去。这是一台短波收音机,理论上应该能收到大洋彼岸的声音。最近几天来,它一个台都收不到,我们推测也许美国和欧洲也已经毁灭了。可是,现在我从收音机里居然听到了一个可识别的人声,这让我又惊又喜。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发音很僵硬,字与字之间没有连读,更没有抑扬顿挫和感情色彩,应该是电脑合成的。他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国家正在面临一场会持续很久的灾难,中央已经着手研究对策,请公民在三个代表先进思想的指导下,迅速开展自救互救工作。”

我心里一松,无论如何,国家并没有忘记我们。可是祝佳音却哭丧着脸,一脸惶惑。我问他怎么了,祝佳音告诉我,作为国家灾害预警系统的一部分,政府在各大城市的人防工事都设置了末日广播站。一旦出现毁灭性战争或灾害,这些广播站就会自动启动,开始全波段播放事先录制好的信息。

“可如果末日电台启动,国家肯定会有相关预案呀。”我反驳道。

祝佳音乜了我一眼:“三个代表是哪年的事儿了?上一届!如果是这一届,用的词儿会是多难兴邦。”我登时如醍醐灌顶,暗自靠了一声。连末日广播都过期了,也就是说,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解救我们了。下一批进入图书馆的人,很可能要等几百年以后的考古学家。

我赶紧把音量关小。这种消息让大家知道可不得了。我对祝佳音说:“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后来我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随便你说吧。”反正没人信他。祝佳音点点头,低下头继续执著地调着波段。

我坐回到火堆旁,火堆旁的大家正在欢乐地把各种成功学撕成一页一页,丢进火里,很有点高考结束焚烧试卷和教科书的意境,没人注意到我们两个刚才的交谈,只有李超狐疑地瞥了我一眼,划了个有威胁的十字。徐聪拿着一本书走过来“正找你呢,乔布斯传算成功学吗?”

“算吧。”我迟疑了一下。

“不算,这算什么成功学!这是大毒草。”田骁一口否定。刘月一听不乐意了:“都世界末日了,还搞什么文革遗风。我认为这就是成功学,乔布斯的成功,是不可否认的。”田骁脖子一梗:“我是安卓用户。”

话说到了这份上,就不是道理之辩,而是立场之争了。于是我及时叫停了讨论,直接付诸表决。结果6票对6票。刘月数了数人头,大为惊讶:“我记得这里用iPhone的人应该有7个,谁投了反对票?”小影慢慢把手举起来,刘月问她为什么,她撇了撇嘴,眼神里浮现出浓浓的恨意,却没说明原因。

赞成和反对各占了一半,我们把目光都集中在唯一一个没举手的李超身上。他正津津有味地翻阅着乔布斯传。“李超,投票了。”我催促他。他的这一票,将有很深远的历史意义。如果乔布斯传以成功学的名义被烧,那么几乎全部的历史名人传记——除了梵高——都可以不经审查而充做燃料,那将会是很大一笔资源。

李超又翻了几页,看我们实在催得紧了,只得举手道:“愿乔布斯的肉体安于平静,愿他的灵魂进入主的殿堂。主内弟兄的著作,应该留存……”

“别傻逼了,乔布斯是佛教徒。”邵雪城插嘴。李超脸色一变,赶紧改口:“异端!应该烧毁!”

七比六,于是决议就这么定了。我们搬出了十来本乔布斯传,这是本畅销书,存量不小。小影还在这摞书顶上加了几本ios软件开发的教材。按照她的说法,这些教材早早灭绝的好,以免让新世纪的人类知道旧社会还有iTunes这种惨无人道的东西。我们大概猜到她投反对票的原因了。

以此为开端,我们陆陆续续又拿出了巴菲特传、本拉登传、李嘉诚传、杨澜访谈录之类的书籍,身上披着毛毯和窗帘,一边齐声高喊着\u0027“以成功学的名义”,一边把这些书投入火中。一个一个成功人士陆续化为飞灰,如果有历史学家在场的话,我们会告诉他,这次焚书,还是要怪基督徒。

成功学真不愧是最畅销的书籍类别之一,这一类书足足维持了两天的温暖,我们都很感激作者们的不懈努力。第二批燃料是与之类似的职场管理类书籍,尤其是《没有任何借口》这一本,先被撕的粉碎然后再焚烧,成为燃烧最为充分的一本书。对于《杜拉拉升职记》的分类,有人认为属于职场教材,有人认为属于职场小说,徐茄说,无论是小说类还是职场成功学,反正都会是头几批被烧的,早烧晚烧差别不大。

可是在选择第三批图书的时候,书籍审查委员会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按照我的想法,下一批要烧的,是生活保健类的书。这些书大多是铜版纸装帧,耐烧。这个意见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可是郑大姐却不干了,她觉得这是针对她的侮辱:

“你们年轻人不爱惜自己身体,到老了可是会后悔的。现在咱们被困在这儿,更得注意健康不是?这些保健法都是纯天然的,古人留下的,师法自然,返璞归真,最适合现在的境况了。万一烧没了,你们再想保健,可就没指导了哟,要对自然和自然疗法敬畏之心!”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注意什么健康啊,您这话说的太偏颇……”龙傲天不服气地反驳。郑大姐跳起来指着他额头:\u0027“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说话呢?刚才大姐我看你瘦,可怜你,多分了你一块巧克力,怎么这会儿就忘恩负义啦?”龙傲天特委屈:“我没有,可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能我吃了您的巧克力,就不管对错了。”郑大姐一听大怒,连珠炮似地骂讲过去,把小男孩骂的把头低垂,一声不敢吭。

郑大姐自己骂的不过瘾,又把老王拽进来:“老王你是过来人,神农尝百草、华佗设计五禽戏的时候,你也在场吧?你说我说的对吧?”老王唯唯诺诺,不置可否,眼光却瞟着窗外。

我一看要打起来,赶紧说咱们表决吧,看大家的意思。大概是刚才郑大姐的表现太过分,这次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赞同烧生活保健。这是民主决议,于是我们不顾郑大姐的大叫大嚷,派遣了邵雪城、龙傲天、田骁和徐聪,外加我一共五条壮汉,组成了搬运队,进入书库去搬运相关类别的书刊。老王站在书库前,按照规定准备借书卡,其他人则围着火堆,不断添加燃料,确保它不会熄灭,

这个图书馆的结构很简单,一进门是前台,然后是阅览室,两侧是办公室,阅览室的尽头就是书库,由一条长柜台分隔。长柜台已经被我们拆散烧了,所以书库可以长驱直入。书库很大,无数的书架有次序地排列着,好似一座深邃的森林。即使是如此的低温环境,我仍能闻到淡淡的书香。我忽然回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进入图书馆的朝圣心情,那时候可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走进书库,像从鸡笼子里拎鸡一样挑选书籍,把它们一一烧成灰。

书库已经被搬空了一小部分,我们走进去以后,确认了保健类书籍的摆放区域,然后分头行动。每人每次运走十五本书,堆放到书库门口。等老王把借书卡一一填妥,这些注定不会归还的书就可以化为火焰获得新生了。

我沿着书架一路浏览过去,几乎不需要仔细挑选,只要看到类似“健康密码”、“人体使用”、“你不知道的”、\u0027“水知道答案”、“秘法”、“智慧”之类的关键词,尽管拿下来就是,不会错。很快我凑够了十五本,把它们摞在一起,往外抱去。这时我无意中看到,邵雪城站在两个书架之间,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我问他在干嘛。他指了指书库的右侧角落,那里有一个铁门,看起来很厚实,上头还挂着一把电子锁。

“那里就是老王说的地下书库,绝对不允许进入的地方。”邵雪城微微一笑,“我有个强迫症,越是禁止的东西,就越要碰一下不可,尤其是还加了锁,简直就是挑衅。”

“算了吧,老王会跟你拼命的。”我耸耸肩。邵雪城问:“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我摇摇头,在这种鬼地方,所有的好奇心都已经被寒冷消磨殆尽,我可没心情去打听八卦。邵雪城咧开嘴,用手做成手枪的样子,对着那门开了一枪,还吹了吹枪口的硝烟。

这家伙自称是个退伍军人,举止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但到底什么来历,谁也不知道。大家都有点怕他,尽量保持着距离。他也不介意,只偶尔跟祝佳音和我说几句话,别人很少理睬。很像是一头草原上的孤狼。

我正想劝他一句,忽然在旁边传来一阵争吵声。我赶紧跑过去,发现是徐聪和田骁顶上牛了,脚下散落了一堆的书,龙傲天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我问他们怎么回事,龙啸天告诉我,起因是徐聪拿了一本《发现黄帝内经》,嘀咕了一句中医的书都该烧,田骁却说烧柯云路的书我没意见,但你说中医的书都该烧这话我不爱听。两个人一句顶着一句,就在书库里吵了起来,车轱辘话说个没完。我一看不好,这话题网上说了多少年都没个结果,如今被困在图书馆里,居然还在演加时赛。我赶紧过去打圆场,没说两句,徐聪和田骁更来劲了,开始互相对骂。我听得心烦,一把拽开他们两个,大喝一句:“地球人都快死完了,你们还吵个P!专心干活!”

“道不同,不相为谋!”徐聪瞪大了眼睛,把手里的书摔在地上。田骁也气势汹汹地表示我爱卤煮我更爱真理。听他们俩这意思,即使吵到宇宙毁灭,也要分出个是非曲直。我心里后悔不迭,我怎么就忘了,一扯到生活保健,一定会陷入中医存废争执。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去烧命理占卜类的呢。

恰巧邵雪城走过来,他们俩拽着他要他表态,没料到他二话不说,一人给了一拳,直接打倒在地,眼眶登时瘀黑一片。他们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邵雪城一脚踢到嘴上,嘴唇全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马,你这样是不行的。这种吵架没有结果,直接拉黑就对了。”邵雪城摇摇头,对我的软弱反应很是失望。我说这太暴力了,有悖于民主精神。邵雪城却用手势在脖子上一横,未置一词,俯身抓起十几本书,离开了书库。

书库外的人都在等着我们搬书出来,一看我们面色都不善,脸上还带着伤,都颇为惊讶。我一拍巴掌:“生活保健类的先不烧了,留着,咱们表决一下,先烧命理占卜类。”

“好!这一类书我早就想烧了,那些星座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人的命运怎么会被几百万光年外的星星所决定!”徐聪激动地嚷道。小影立刻应和:

“那是当然了,真正指引命运的,唯有经过千年考验的大阿尔克那!”

“喂,塔罗也是扯淡好么?埃及佬的东西也能信吗?他们连自己的灭亡都算不出来!能窥探命数玄妙的,只有周易啊。”

“周易也没算出周朝的灭亡吧?”

“没文化,周文王早算出周朝有八百年气运,准的不得了。”

“你看,只能算出八百年,太粗糙。如果他用塔罗推演,正位战车、逆位的塔和正位恋人,三张牌就能精确到烽火戏诸侯。”

看着小影和徐聪吵成一团,刘月耸耸肩,无奈地对徐茄说:“天蝎座和射手座吵架,就是这样了。”徐茄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嗯,估计两个都是A型血,容易迷信,还特别顽固。”

我的本意是搁置争议,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来。谁知道这次书籍审查委员会的分歧更严重。这十三个人里,有信塔罗的,有信周易的,有信血型的,有信星座的,还有什么都信的,真正什么算命都不信的,反倒只有基督徒李超一个。

以小影和徐聪为引子,所有人都狂热地吵起来,因成功学建立起来的默契荡然无存。信血型的说信周易的是迷信;信周易的骂信星座的数典忘祖;信星座的说玩塔罗的是恶魔崇拜,玩塔罗的反说信血型的是统计学魔术。吵来吵去,没有一本书可以得到半数以上的烧毁支持。

我一看火堆都快熄灭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站出来要不咱们这么办吧,做个实验,哪个算命算的准,就不烧哪一类。大家争吵了一番,都没有更好的建议,只好答应,都问我该怎么办。

我说这个简单,咱们做个科学实验。几个算命系统各从书库里找出一本去年出版的代表作,看他们对今年有什么预测。现在的处境大家都知道,哪家说的准,就留下来。

小影为难道:“这可不太公平。塔罗不是算命,而是告诉你一种人生态度,展示命运的多重可能,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刘月也说:“每个人星座都不同,还要考虑上升星座啦、与太阳的角度啦,这么笼统的预测,违背了星相学的初衷。”

“血型不是算命,是人类性格的科学分类。”徐茄面不改色地说,而徐聪干脆闭起眼睛:“天机岂可泄露,要折阳寿的。”

说一千道一万,谁都不愿意接受检验。我一看他们都缩了,反而有些棘手。这时候邵雪城踱着步子过来,轻松地说:“要不我给你们个建议?”

大家都好奇地望着他。

“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撵到外头去,然后你们可以用喜欢的算命方式给自己卜一卦,算出能逃过一劫的,就是不准,活该冻死;算出自己在劫难逃的,才算你是神机妙算。”

他说完以后,随手抄起一本黄历,翻了翻:“嘿嘿,今日宜出行,你们谁第一个?”大部分人顿觉遍体生寒,立刻安静下去,没人再反对烧书。

在邵雪城的威胁下,命理占卜类的书被全部搬运到火堆旁,每一套算命系统的书,由支持者亲自烧毁。就连我,也分到了一本《乐嘉性格色彩》,眼看着各色人性化为灰色。郑大姐拿起一本《龙穴砂水全书》,有点犹豫,说风水总不算迷信吧,很多洋人也信的。邵雪城冷冷道:“烧!要不我就亲自给你挑选一个吉穴。”郑大姐把书一摔,突然发飙了,她冲着我大吼道:“刚才说要烧保健书,我说不让,你们偏要烧;现在又要烧风水,凭什么全要听你们的!你们凭什么指手画脚,作威作福!你们都是上帝吗?就算是上帝,也不一定什么都知道把?”

她说完这一大通,一屁股坐在一个大家乐福购物袋上。这袋子里装满了自动售货机和她自带的零食,与她日夜不离开。谁想吃,就得拿东西跟她换。至今她已经换了好几部手机、笔记本和戒指,还收了一部诺基亚用来撬桃罐头。

“我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小卖部没有了!你们别想从我这换到一点吃的!”郑大姐气势汹汹地挥着手臂,活像宣布对伊朗禁运的奥巴马。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赶紧说郑大姐你别生气,咱们有话好商量,可是她根本不理睬,把脸扭去一边。这时候邵雪城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马,我跟你说件事。”

“啊?”

“你太软弱了,根本没资格当领导人,你就是一个到处去劝架调停的和事佬、裱糊匠。眼下这个情况,不需要你,需要的是我。”

“这个团队需要合作和信任,而不是恐惧。”我冷静地回答。

“只要有恐惧了,剩下的实现起来很简单。”邵雪城按在我肩上的手忽然用力,我顿觉一股巨力压下来,哎呀一声惨叫,生生被他按倒在地。邵雪城转过头去,面向大家:“老马同志因为健康原因,不能继续领导大家了。他推荐了我。我想问问大家,还需要不用需要我拒绝三次?”

大家看看躺倒在地的我,纷纷摇摇头。

“很好,非常时期,一切程序从简。你们放心,我会给大家带来安全,只要你们绝对服从。”邵雪城围着火堆踱了几步,把徐聪叫起来,耳语几句,徐聪连忙跑去书库。老王正要拦住他说手续还没办呢,就被邵雪城抓住了胳膊。

“老王同志,我马上要宣布第一条命令,那就是你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挠、干扰我们从书库取书的过程。那些繁文缛节在这个时期是不明智的。”

“那怎么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老王想反抗,但是邵雪城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他:“新换届,新气象,希望多理解。”

很快徐聪从书库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书。邵雪城接过书,走到郑大姐面前:“郑大姐,这几本书送给你。”郑大姐有些糊涂,接过书一看,原来是一本《胡雪岩传》、一本《沈万三传奇》、一本《拿破仑时代的威尼斯》。她不明白什么意思,邵雪城道:“建议你晚上有空,好好读一下,很有教育意义。它讲的是,无论一个商人多么牛逼哄哄,只要他缺少武力支持,早晚会傻逼。”

说完这句,邵雪城伸出手来,把郑大姐抓起来,丢到地板上去,然后拎起那个购物袋,大声道:“我的第二条命令,郑大姐的全部食物充公,大家每天按配额分配。”郑大姐愣了愣,突然就地一滚,我以为她要现出原形变成一头狮子或者白象,结果她只是嚎啕大哭。邵雪城飞起一脚,正中腰眼,郑大姐吓得立刻不敢哭了,抹着眼泪揉着腰坐回到火堆旁。

邵雪城微微一笑,环顾四周:“接下来,我要宣布第三条命令。”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听他的第三把火。

“现在温度与日俱降,这里很快就没法呆人了。所以我宣布,火堆将被转移到这里的地下二层书库,我们现在就走。”

(三)

听到邵雪城要求进入地下二层书库,老王异常惊恐,坚决反对,“我跟你们说过了,地下二层的书库是禁区,绝对不可以进入!”

他越是反对,大家对地下二层书库越有兴趣,尤其是祝佳音,他第一次把注意力从收音机转移到外部世界,满怀期待地盯着老王。在这种阴谋论者眼里,带着秘密的老王比黑长直的妞儿还要性感。我敢打赌,现在祝佳音的脑子里,至少已经转过三到四种理论,他就算说九个常委在底下开会,我都丝毫不奇怪。

刘月问郑大姐知道不知道地下二层是什么,郑大姐蜷缩在自己的斗篷里,还没从被镇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刘月问了好几遍,她才惊慌地摇了摇头,表示完全不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图书管理员,平时只在一层呆着,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言外之意,大家都听得懂。邵雪城皱着眉头,走到老王跟前。我们都以为邵他会直接把老王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可是他只是拿起几本书,慢条斯理地扔进火堆,眼睛盯着老王道:“我其实也不想强人所难,如果你能告诉我们下面是什么,我们也可以不进去。”老王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这座图书馆的通风系统已经不运转了,地下二层的书库是个封闭空间,把火堆挪下去,是自寻死路,咱们都会中毒死了。”

邵雪城有些失望:“我问你的是下面有什么,不是问你为什么不能下去。”老王激动地摆动双手:“地下书库还能有什么,当然放的是书啊,都是些善本孤本,必须妥善保存。我怕你们把那些东西也给烧了。”

“如果只是书,你不会这么紧张。”

邵雪城说到这里,缓缓转过脸来,对我们所有人道:“大家不想去看看么?那里也许存放着食物、也许更温暖、更舒适,说不定还有能向外界联络的无线电台。我们既可以求援,也可以去救到别人;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这个地下书库必然是神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