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义说：“不认识。我自认记忆力还可以，但这个人我还真不认……”识字没说出口，程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华安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雷仕同向着佟爸下跪，这场面的一角，正好拍到雷仕同要程义关注的那个人，只见他接过别人给的烟，先是拈了拈，像是在拈烟的重量。接着用手指搓了搓，像是要把里面的烟草搓均匀了。最后曲起食指和拇指，弹了弹烟身。这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陶醉地吸上一口，镜头就在这时转走了。华安把视线转给雷仕同，等着他做解释，却见他眉头深锁，看来这事还是蛮严重的。程义又“啪”地打开打火机燃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拍不到后面他吸完烟的镜头？”雷仕同摇了摇头：“拍不到。”华安说：“这还不容易。如果我没记错，他是佟姐老乡。找个人去接近他，跟他派烟，他为了应酬会抽。”雷仕同一拍脑袋：“佟瑞……”程义说：“华安去办吧。老同你少点和她接触，人家也得开始新生活。”雷仕同说：“是。对了，刚不是跟你说帮她查梅嫂老公的事吗？这人，和梅嫂老公失踪，可能有莫大的关系。”程义又吐了一口烟雾：“继续查。”据说人需要独处以享受孤独，但是当你孤独得太多了，便会犹如困兽，开始以为居住饮食无忧，到后来只会越来越向往大草原的风风雨雨，因为那代表着可以自由地撒欢儿。佟瑞环视着这个她称为“家”的地方，房前花园，有了，一楼大客厅，有了，二楼三个大房间，也有了。那个姥爷爸爸妈妈儿子女儿三代同堂的理想，离她，却是渐行渐远，越来越觉得，遥不可及了。和大多数单身的都市女郎一样，佟瑞只得寄情于工作。和雷仕同离婚得到的财产，她都规划好了，除了留下一小部分准备开多一家港货店发展事业外，其余的，她准备统统都拿去助学。新店在程义的帮助下，极为顺利地开了张。分叉路口，佟瑞主动下了车，望着华安那载了赵逸云的车远去，心底对赵逸云佩服得五体投地。发生过亲密关系的两个人，还是第一个男人，拒绝华安的求婚之后，现在相处起来，还能如此淡然，真的如老朋友般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赵逸云你狠，真真是女汉子。倒是华安，还在扭扭捏捏地“旧情绵绵”，唉……佟瑞摇了摇头，迈着高跟鞋，有些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一高兴喝得有点多了，头有些昏乎乎。前方小桥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堆人围着，挤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嘈杂。佟瑞头昏脑胀的极不舒服，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泡杯热茶好好地休息。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血路，正想穿行而过，一股难闻的恶臭袭来，佟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当街便吐了。旁边的人一下全跑光，空出一个圆圈。吐完，佟瑞尴尬地发现，除了一堆污物，就是那个人群围观的中心，一个脏得分不清男女的乞丐，此刻他正伸着手，脏手正举着的，是一张洁白的纸巾。“擦擦吧。”乞丐哑着声音说。佟瑞看着洁白纸巾衬托下，他那双不知道沾上什么污物的手，正准备再一轮呕吐，忽然，她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到，像是生命里某个重要的人。让胃里肆意地翻腾，吐尽酒后的难受之后，佟瑞终于清醒了些。忽然间人群一片哗然，只见佟瑞冲到乞丐面前，捧着他的脸，拨开他那被污物粘结的长发：“安国柱，你是安国柱，对不，安国柱，你真的是安国柱，呜呜……”乞丐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佟瑞一把搂住了他，哭得那个痛快，夹杂着欢乐的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人群一片议论纷纷，一个戴眼镜的大妈站出来说：“姑娘，这人是你的朋友？”佟瑞搂着华安的头，哭得眼泪哗啦啦：“弟弟，亲弟弟，我一直在找他，呜呜，我还以为他死了，呜呜……”人群一阵骚动，“真感人……”“是啊，血脉割不断……”“这下好了，不用再找了，团聚啦……”“真幸运，多少人和家人失散后，再找到，坟头草都老高罗……”大妈感动地说：“姑娘，真是你亲弟？没认错？”佟瑞拼命点头，又哭又笑的，激动地打量着安国柱：“你怎么成这个样子？”热心的大妈又是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姑娘，如果真是你弟，赶紧报警吧。我们都看到，早上一伙人对他拳打脚踢，要他在这乞讨。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报警呢。要不，你快些带他走吧。”佟瑞吓了一大跳，掏出手机：“小华，小华快来，要出人命了。”放下电话还不到两分钟，两名警察便急匆匆而来：“你是佟小姐吧？跟我们走吧。”佟瑞知晓他们是华安找来的，急忙扶了安国柱，上了警车。佟瑞家。门前小花园里，佟瑞喝着豆浆，看到安国柱从楼上下来：“醒了？刚好过来喝豆浆，刚磨好的。”安国柱左看右望：“佟姐，不错啊。几年没见，没想到我……成现在这个样子。”佟瑞说：“快别说了，豆浆要趁热喝才香。”待到安国柱落座，佟瑞又说：“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好。”“可是……”安国柱犹豫了一下说：“有人在追杀我。”佟瑞吓了一大跳：“什么？”安国柱一下就可怜起来，放下豆浆他几乎要跪下来了：“佟姐，你先别赶我出去，你先听我说。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我就没地方住了，又得去当那臭哄哄的乞丐，哪天被人找到了，还会被砍的稀巴烂的……”佟瑞深吸一口气，人是找回来了，想不到是如此悲凉的结果：“你先别慌，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们不敢乱来的。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惹上要砍要杀的人的，我才好想办法帮你解决啊。”真是头痛，看来又得求助程义他们了，老四刚害得他们毁了前程，佟瑞都不好意思去找他们了。安国柱嚅嚅说道：“从深圳离开之后，我不是想东山再起嘛。就去了惠州，打过好几份工。甚至帮别人卖过违禁的东西。再后来，贷了款在惠州租金最便宜的地方办了一个小小的厂子，谁知道后来金融危机，败了。又去高利贷借了钱想让它起死回生，谁知道……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佟姐，你相信我，金融危机前我还好好的，还想着回来报答你的……”“行了行了”，佟瑞直听得心烦无比：“你欠人家多少钱。”安国柱小心翼翼地说：“不多，也就，也就，也就一百多万而已……”“什么？”佟瑞几乎跳起来：“多少人，穷其一辈子也赚不来一百多万，你就这样败了？”安国柱吓得缩到葡萄架下，不敢说话了。佟瑞一拍额头：“高利贷利滚利，你说的一百多万，是本金还是利息？”安国柱伤心得几乎要哭了：“把厂子赔给他们，说断了的一百多万。”佟瑞指着他：“安国柱啊安国柱，你姐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值不了这个价钱啊。”安国柱忽然就坚强起来：“佟姐，你肯收留我，已经是尽了朋友的义务了。我不能连累你，我这就走，大不了一辈子做个乞丐，云游四方，还落得个轻松。”佟瑞一声断喝：“回来！如果你还不想死，你就给我滚回来。”安国柱还是坚持要往外走。佟瑞说：“罢了，反正现在我也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了。这笔钱我可以帮你还。但是，有个条件，将来我有什么事，或是我老了，你必须像对待姐姐一般地照顾我。因为这笔钱，本是我打算留给自己养老的。对了，一百几万？”安国柱又是小心翼翼地：“一百九十八万……”“什么？”佟瑞又一次被惊吓。看着安国柱那无助的模样，只得摇了摇头：“安国柱啊安国柱，上辈子，我是欠了你什么来着。”佟瑞留给自己养老的钱，也只有一百万，把这笔钱拿了出来，又从原本打算助学的钱款里，拿出一百万，花了些给自己买了养老保险，生凑硬凑，总算弄出一百九十万。不过佟瑞长了个心眼，假装实在没钱，要求分期付款。安国柱说：“不然，你们逼急了我，也只能交给你们烂命一条。”那些人见确是把人逼得绝了点，只好同意，一年付二十万，分十年付清。佟瑞把钱转入安国柱的账户。安国柱看着账户里多出的那几个零，砸巴着嘴巴说：“好多个零，好诱惑，真想卷了这笔款潜逃。”佟瑞说：“逃吧，无所谓了，我都想逃，带着我一起逃吧。”处理妥当这些事，新港货店也在请来的店长手中慢慢上了轨道，佟瑞便带上安国柱，愉快地出游，哦不，助学去了。第一站是云南。见到了白欣。吓人的是，几年没见，她已成为一个肥胖的妇人，着了臃肿的民族服装，显得更加地大妈。生活过得还算很好。“至少比在深圳轻松和自由。”她说，脸上是满足的笑容。扮作游客，住进村民家里，考察了好几户人家，成功地赞助了十几个小孩，佟瑞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安国柱偏要泼她冷水：“佟姐，要是能在这建小学，还差不多。你看他们读个书，还得翻山越岭的。我是大山里走出来，我知道他们的苦。”佟瑞不悦地瞪了瞪他：“建小学，那是政府和达官贵人的事。我佟瑞目前还没那能耐。你知道建一所小学，涉及的事，以及金额得多少么。有本事，你倒是建一个给我看呀。”安国柱不服气地说：“佟姐，你这就是看不起人了。谁没个落魄的时候？说不定，哪天我东山再起，就真的建出一所小学给你看了呢。”佟瑞看着他认真的劲儿，噗哧一笑：“你呀你，这辈子，先把欠我的两百万还上，再说其它的诸如理想什么的之类的吧。”安国柱大叫：“什么两百万，不是一百九十八万么？”佟瑞笑容骤收：“吃饭不用钱的呀？穿衣不用钱的呀？这样带你到处旅游，不用钱的呀？”安国柱追在后面不满地嚷嚷：“不对啊，我咋觉得不对劲啊。我这么辛苦地帮着你，免费司机，免费跑腿，还兼职保镖，喂，佟姐，你好歹付我一份的工钱也好呀……”追上了佟瑞，他又喘息着说：“佟姐，你家乡在哪，告诉我呀。我保证，不出几年，我就到你家乡，建个小学，就叫佟望小学，你信不？”离开云南的时候，佟瑞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果然，佟瑞的车开到哪，他们的车便跟到哪，甩都甩不掉。安国柱舒服地靠在副驾驶座上，座位放低，脚架在车头晃啊晃，好不得意：“这真是，美景如画，美人在陪，人生能得几回呀。哎不对，佟姐，咱们不是要去偏远山村么，你怎么尽往昆明的方向开？难道，昆明还有你资助得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