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心胸豁达,有高古风范,然而风劲节只是笑着摇头,那双黑亮的眼睛向他看过来,目光烫得他心里一疼。
他记得他弹琴,那人也自背后凑来,一手在弦上一捻,好似男子轻抚情人如丝的肌肤,铮铮琮琮的清音和着他的笑,随着春风里的剪水燕子掠过柳梢。
劲节的琴也是不错的,技法上自然不能与国手相较,然而总有几首曲子在他指下挥出人所不及的神韵与味道。
东去不返流何长?红颜白发催何忙?怡情风月总无常,生死修短岂可强?
他不是听不懂,不是看不出,他只是不能问。不能问那天不能管地不能拘,世事皆如云烟过眼未曾挂怀的风劲节,是否也有一腔愁绪,满怀离索?
敏欣笑着,在小楼的主电脑前调侃风劲节:
“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就要好好利用了?你说,你是不是报复卢东篱在你上辈子伤得快咽气的时候都不管你?”
风劲节仰头撇了一眼天,敏欣登时在屏幕上见着一双极亮的眼,朝她瞪着。
日头过午,穿单衣就渐渐的有些冷,风劲节慢慢地把那件衫子给卢东篱盖上,手掌滑过那人的髋骨,顿了顿,自觉掌下颇有些嶙峋的突兀。
他冲着天笑了笑,神采飞扬的眼睛也就像是天上星辰的冷辉一样好看,“我一向都很柳下惠,你要不要留着自己的鬼点子,到轻尘家里去看热闹?”
===============================================
待到卢东篱一梦方醒,小小院落中已是暮色侵人,而风劲节还在他身边坐着,和他睡下的时候保持着几乎相同的洒脱姿态,一手揽着他身子,抬头看天看云看水看夕阳。
看日色早过了晚饭的时候,他有些歉意地冲那人笑笑,翻身慢慢坐了起来。
在从前,卢东篱地地道道是“君子远庖厨”,两人刚住下时还仗着风劲节做伙夫学了两下做饭的本事,拿来应付。这阵子那人病得只能喝米粥,他架只锅子慢慢地煮,后来切了鸡丁鱼肉和青菜丢进去炖,弄出来的东西倒也有滋有味,这样风劲节还取笑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我做羹汤”。
“风大了,你快回房吧。我去抱柴生火。”
暮色里柳絮给风卷着直上高天,卢东篱看着风劲节一身极单薄的打扮,身上纯白的细绢流水般扰动,给风吹着颈子和大半裸露的胸膛,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而那人笑笑,一把拉住了他左手,让他坐在身边。
他的掌心依旧温暖,手掌依旧修长有力,好像血管里流着寒风冷却不了的一腔热血。
“急什么。”
风劲节这样说着,拉了卢东篱在身边看落日。晚霞烧红了向西的半片云天,日头滑下,一片金光灿然。
平林脉脉,寒山一带,暝色渐深。
卢东篱看着身边的人,那一身白的男子向着天际最后一点赤霞,目光杳然,不知所之。
他只是淡然地相陪。
许久之前,风劲节曾经对他说,我就喜欢你自己虽然是圣人,却不要求别人跟着你做圣人。他们如水知交,互不干涉,那人的性子天塌不惊,心底的波澜旁人也就不易知晓。
……卢东篱记得,那人曾在定远关城墙上,大漠一轮白月之下,笑着问他,我死了,你会怎么样?然而直到刑场上刽子手那一刀落下,鲜血飞溅天地,他才真正刻骨铭心——那个为他遮挡如晦风雨暗箭明枪,始终屹立不摇的风劲节,也会疼痛会软弱,也有一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死亡。
然而他却没能为他做什么,至多陪在他身边,扶他醉似玉山将倾的修长身躯,第二天,劝他少喝点酒。或是风波淡尽,和他并肩在池边柳下看黄昏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