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洪流在他的眼前奔涌。
他看到夏翻山越岭,来到梁州极北的重重山峦间,取出鲧所藏匿的息壤,上古神器在神州的偏隅沉睡多时,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神州已是一片废墟,平原化作沧海,山川化作孤岛,战战兢兢的人躲在孤岛最高处,等待着最后的容身之所被水淹没。
他们等来了一位从未谋面的神祗,以瘦削高挑的身躯挡在洪水之前。
他的名字叫做夏。
人们不再哭泣,不再颓丧,人们听从夏的指引,筑起百丈之堤,万顷之坝,使滔天洪水蛰伏在脚下,使淹没的大地重见天日,淤泥重新变作良田。
连绵的雨终于止住,乌云裂开一条缝隙,金色的阳光侵入缝中,进一步将阴霾挤散,创痕累累的大地得以重见天日。
获救的人们欣喜若狂,奔向久违的阳光,拥抱,放歌,纵情庆祝这一场恢宏而壮美的胜利。
夏却在躲在山峦的阴影中。
他的魂魄取于幽荧,天生憎恶光明。他在驱散阴雨的同时,也驱散了自己的落脚之处,容身之所。
他的身影孤寂而高傲。
卢正秋怔怔地望着他,在一片刺眼的日光中,他忽然转过头,在那一瞬间,崇明教教主的面容在他的脸上闪过,转瞬便又化作另一张面孔,如此变幻不止。
男女老幼,俊恶美丑。每一张脸都不尽相似——卢正秋知道,这些人都是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移魂重生的容器。
最后,那张脸凝固在少年幽荧的模样,眼底带着两团炽热的火,目不转睛地凝着对面的人。
“正秋,你真的和他很像。”
卢正秋不禁一怔,先神鲧早已被幽荧所噬,以胸腹为胎床,以粉身碎骨为代价,诞下离经叛道的怪物。
他原本的模样,还有人记得吗?
“你天性慈悲,仅凭这一点,便已胜过无数人。”
卢正秋哑然,他的慈悲不过是泊来之物,他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与我的移魂融合,你便不必再忍受痛苦,你将与你心爱之人长久厮守,不必顾及世人的愚蠢,更不必惧怕死亡的威胁。”
他何曾没有如此奢望过,一介戴罪之身,平白蹉跎岁月,如隙中驹,如石中火,虚缈不定,难求难追,他何曾不想将身边人长久地留住。
幽荧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一般,重重地割在他的身上。累积千万年的悔恨与不甘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几乎要将他瘦削的肩膀压垮。
幽荧向他伸出手:“来吧,这是你我应得的褒赏。”
他再一次举目远眺,俯瞰周遭的景象,洪水初褪,人世一片荒芜破败,然而千万年之后,这些废墟会变作城池巍峨,变作良田葱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