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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2 / 3)

柳亚东曾老牌牌地想,我这狗屁人生就跟他妈山一样严峻。

他老子柳瀚海名字算白瞎了,寄寓宏放,可海上铺着白浪,哪知道险不险呢?不如他叔叔叫柳大山,土俗庸常,但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子。自打柳亚东能正确记忆起一切,他听奶奶骂他爸最多的:他哪儿是柳家一门造的种?他是山上猴怪射出来的种。

爷爷柳仁道搁柳亚东心里就是个黑白像。他眉中叠皱,嘴角坠了重物似的无限下垂,稍活得舒心一点,不至于遗照也绷张苦脸。说他是土/改错划了富农,生产队动辄拉去草秸杆沾牛尿塞嘴里斗他,结果气得挂了墙。柳亚东都是在心里诡乐:肝癌我们就说肝癌的事儿,气死?人哪儿就那么容易气死。

那时男人入土,女人二四十根肋骨好比折去一半,痛不欲生,生存的生。柳亚东奶奶大玉算牛逼角色,靠十二根骨头种田放鹅卖腌菜,喂活了两盏柳家香灯。柳亚东记得这老太太灰败一张脸,几乎不笑,腌菜做的一双手总瘟臭烘烘的。她只在喋喋不休完她不满的任何,点烟呷时,面庞上才有祥和的衰态。想来人要容光焕发,一是靠爱滋养,二是靠恨护丹田,当然恨远比爱更有力量。

他老子的“光荣事迹”如补裰衣裳,全凭东拼西凑。从大玉嘴里凑的最多。人谈及人,喜好欲扬先抑,因为有揪人从台阶上下来,往地上抡的爽。大玉先说:你死鬼老子人其实是顶聪明的。顶在打小不见摸书边,白驹小学念到素水农中,第一就没让过人。但人不老实,动辄夹个军书包溜缝,一不受拘,漫野蹿腾。横埂上回个盹儿,晒得黑亮亮油津津,再不奔堰塘里摸泥鳅,摸满一整桶,斩首破膛,集血拌进芋藤里喂鹅。交他十九只鹅苗,丁点儿大养到待宰,喂得个个肥美。

又说他这聪明,辅一颗狗娘养的肥胆,政府的便宜也敢占。某年素水逢涝,柳家五亩水田几近绝收,按人点数应缴组织二百斤夏稻,可拼上自留地的也不够。粮所人员那时在柳家一律被尊称“驴日的龟孙”。龟孙们抽着大前门,兜揣三棱刀,送去粮了,一刃杀进蛇皮袋里验货,一季的耕耘漏成满地的碎金。粮不干的不净的,打回去再晒,压成色恨得人牙痒。再要缺斤,肯收才怪。夜里愁眉呢,柳瀚海说:我去粮站,能交掉。大玉骂他不知轻重:放你的狗屁!——柳瀚海半夜架着板车驮着粮溜了。次天傍晚攥着收据回家,全须全尾,就是鼻青脸肿。

大玉柳大山看他摒挡东西。柳瀚海一抹血:你俩去后山躲躲。大玉被柳大山拖带走,躲后山茅屋里念了三天菩萨。第四天,柳瀚海瘢痕累累地喊人从后山回,大玉钻出茅屋,满脸是泪地抱着他问:抓你游街了?房让人扒了?柳瀚海一笑:谁敢?!柳瀚海只后来落个毛病,怕狗。

有关肥胆,柳亚东还知道他爸一个真伪待定的末节。

柳瀚海有回溜课野泳,水荡子里拣过一个死婴。小婴尸溺得肿大,阴/部光溜溜的。托着她臀部捞出水,五指一攥,那两坨屁股肉就掉手上了,糜烂瘟臭得像抔烂豆腐。彼时夭个崽就跟死小鸡似的如常,何况还是个赔钱丫头。柳瀚海找来个竹篮盛着这烂豆腐,定怏怏坐了半日,天擦黑了,一声不吭提上山,埋在株苦楝树下。之后逢清明,还留心分她一叠纸烧。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