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营的战士们都聚集在城下，纷纷要求王劲夫讲讲淞沪抗战的事。城门洞已被沙袋堵死了，王劲夫坐在门洞前的空弹药箱子上点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口，然后用手指指右脸上的伤疤说：“看见没有？这是淞沪会战的纪念，我老婆还说挺好看像个酒窝，你们说像不像啊！”“像。”几百人一齐回答一块儿大笑。王劲夫笑道：“像就好，老婆高兴就好，我是很怕老婆的噢。”大家听了又笑了。王震林也在笑，在残酷的战斗中，人们见惯了血和死亡，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弓弦拉得太紧是会断的。利用战斗间隙讲讲故事给他们听，让他们高兴一下松弛一下，对部队是有莫大好处的，毕竟人是有血有肉的，他们不是钢铁做的。王劲夫接着道：“故事我已经讲的很多了，今天鬼子的火炮很猛，你们怕不怕呀？”一个战士抢先道：“怕个球儿。”大家又是一阵笑声。王劲夫道：“好！今天咱们不说别的就说火炮。书归正传，大家知道那时我在十八军军部当作战参谋，我们十八军是除八十八、八十七、三十六师之外最早进入淞沪战场的，全军共四个师全副德械装备，战斗力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那仗打得惨极了，跟今天这一仗没法比。今天早晨鬼子用的是什么炮？他妈的七五山炮和迫击炮，口径撑死了也就九十毫米，在淞沪他们使什么炮？舰炮，全是五英寸以上的，五英寸以下的陆军火炮至少有几百门，我都没看上就不说了。五英寸谁知道是多少毫米？谁知道？”他问了两遍见没人回答就点点头道：“我告诉你们吧，五英寸是一百二十七毫米，这是口径最小的舰炮，六英寸、八英寸、十二英寸、十四英寸的少说也有上百门。战场上，天空有几十架敌机在轰炸，地面上是几十辆坦克在进攻，我们上去一个团不到一天就只剩下几付伙食挑子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呀！十八军三个月内补充了七次兵员，老部队基本打光了，死的人都来不及埋都臭了。日本人总兵力二十多万，我们七十多万，巴掌大的淞沪三角地带有上百万人挤在那里厮杀，战斗的残酷程度在中外战争史上恐怕也是首屈一指的了。由于日军火炮太猛，到最后我军伤亡二十多万，日军才四万多，六比一的伤亡比例，我们太亏了。”许贞道：“为什么不让部队撤出鬼子舰炮射程之外呢？我们的空军呢？为什么不把鬼子的军舰炸沉呢？我们不是有空军吗？”王劲夫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吞到肚子里，隔了良久才喷出来：“空军打光了，海军也打光了，人家有两千多架飞机，打光了还可以自己造。我们哪，只有三百多架，自己又不会造，打一架少一架，人家一个换一个，也把你换没了。高志航负伤，阎海文、乐以琴、刘粹刚、梁鸿云、任云阁、全正熹、沈崇海壮烈殉国。咱换不赢人家，没办法国力太弱，你用牙齿能把敌机咬下来吗？没飞机了，你有飞行员也没用。到九月份我们头上全是鬼子飞机了，只能干挨炸，连蒋夫人美龄女士都被炸负伤了，你们想想是个什么情况。”许贞急了：“退兵呀，退到南京地区防守呀，至少要脱离淞沪平原水网地带，战士的命也是人命呀！怎么能六个换人家一个呢。”王劲夫冷笑道：“你都看出来了，最高统帅就看不出来？他看出来了，可他就是不撤。蒋先生是个犟脾气，你日本不是说三个月灭亡中国吗？我就打给全世界看，三个月你日本连个上海也拿不下来。最高统帅这口气争得实在是太狠了，七十几个精锐师就窝在淞沪三角地带挨炸，一步也不能退。等到鬼子在杭州湾登陆了，他还不让退，把个总参谋长白崇禧气得七窍生烟。鬼子抄了我们几十万大军的后路，部队全垮了，这时候他才让退，那还退个屁呀？完全没有准备撤退，突然命令下来让退，一点儿组织都没有，没有掩护，没有预备队，只能是跑吧。我们十八军还算是不错，各师交替掩护整建制的撤了下来。五军和七十四军也还可以，其他部队全垮了，在人家地空火力的追击下损失惨重。部队损失这么大，连南京也守不住了，真可谓是一溃千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