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州城时不时你会碰到一位蓄着大胡子、骑着女式摩托车的黑脸汉子，就像一尊流动着的雕塑，奔波着，忙碌着，他是谁，你我并不在意。可说到满城矗立的各种各样的雕塑，人们熟悉得和家人一样，对这道城市的亮丽风景啧啧称道。这些凝聚着情感和心血的“凝固音乐”，就是这位大胡子的作品。
他叫陈汉生，是我师专时的美学老师，因为我最爱听他的课，所以，很快就成了师生加朋友关系了。上学时，我借他的那本《丹纳艺术》，我一直没还给他，每次说到还时，他都会憨憨一笑，说：“那书送你作个纪念了。”我至今好好地珍藏着它。毕业后，我们经常保持联系，有段时间失去了联络，听说他辞去了工作，到南方发展去了。后来，他又回来搞起雕塑来。听说他的第一件作品就是在某城市的高尔夫球场，用推土机堆起一座亚洲第一的大狮子山。
回到商洛，他做的第一群雕塑，便是名人街的李白、杜甫、韩愈……他们神态各异，或站或坐，或卧或靠，把对当时社会的喜怒哀乐，定格在一个眉眼上，凝固在一抹皱纹里，锁定在一丝微笑边。走近这些圣贤，仿佛他们正在冲着你喊：“喂，先生，温一壶酒，吟一首诗，聊聊好吗？”
他的雕塑越做越有名，大小城市都有人慕名请他去，从揽工程，到和人家谈价钱，到签合同，到亲手制作，他都自己干，从不让别人代劳。由于一门心思用在艺术上，经常是一项工程干下来，刚刚能保住本，可他不后悔。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做“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再咋都值”。是啊！他要艺术，还要管六七号人的吃喝呢。
事业发展壮大了，朋友们劝他成立个大公司，自己当老板。他也考虑过，当老板既省事又能多赚钱，多美的事呀！可一转念又道：雕塑是留给人们观赏的，不是过眼烟云，不能做成世人唾骂的一堆垃圾，每一个细小的环节都得一丝不苟，只有自己亲手做，心里才塌实。再说，劳动的过程既是一种创造，又有一种不可言语的快乐在其中，这快乐不能让别人便宜得了去。这样一想，他还是打定主意，把这人世间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留给自己。用他的话说，就是“做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心里滋润”。
近日，听说他租用一家工厂废弃的几间仓库做工作室。一个阴郁的下午，我抽空去看他，他正忙着和泥水匠一起砌砖扎垒小房子。见我来，他伸出沾满泥浆的手憨笑着说：“这么大的空间，搞雕塑再合适不过了。”说着，一一给我介绍了工作室的布局。
在工作室中间一个小操作台上，正用泥塑着一幅作品：一个老头坐着，怀抱一捆谷子。我说：“这是神农氏吧？”他兴奋地喊道：“你真有眼力，这是为农科所做的，活儿要得急，得加班做。”说着，他捏起一小团泥，用手搓成面条样细，再掐下手指关节长一节，贴在塑像的肩下边，神农氏弯曲的臂膀立马有了千钧之力。他又拧下一条泥，镶在塑像的眼睛部位，神农氏的眼睛立即炯炯有神，仿佛坐在那儿向你传授稼禾的技艺。他见我对雕塑有兴趣，一边干一边说：“做雕塑，不纯粹是艺术家的事，它要有艺术家的思维和智慧，还要有匠人的手艺和眼力，有农民的体质和劳力。”我说：“工艺很复杂吧？”他用泥手揉了揉长胡子说：“做一件雕塑，从制小泥塑到做成功，需要一百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要求，马虎不得，你看，我这钱赚得蛮辛苦吧。”我正想说点什么，他诡秘地冲我一笑，又道：“不过，我是乐在其中，这个心里美比啥都重要，人活着就图个好心情，你说不是吗？”我连忙点点头，仔细品味他话语中的人生哲理。
我不忍心多占用他宝贵的时间，要走了，他执意送到门口。在挥别的一瞬，他那大胡子定格在我脑海里，成了雕塑着的汉生速写。
2005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