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和朋友晨练路过水果市场。路两边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筐筐杏儿，鲜嘟嘟，黄澄澄，惹得人垂涎欲滴。
友人走到一个摊位前，刚要开口问价，我因急着要回去，便一把拽过朋友，小声说：“这杏儿不鲜，不要。”我拧身就走，卖杏人嚷道：“谁说不鲜，早上刚下树的。哎，这不是玉三，来来来，给娃拿些吧。”我回头疑惑地望着那人，他个头低矮，脸圆而黑，身体很结实，看年龄在六十开外。他冲上几步，用劲地捏住我的手，憨笑道：“进城不认识老哥啦？练气功呢。”我结结巴巴地说：“噢，你是武民他哥，气功哥。”我认出他来了，他高兴得使劲摇着我的手，疼得我差点喊出声来。我为自己刚才的言行而脸红，忙解释道：“对不起，老哥，我……”“没啥，没啥。”他赶忙抢过我的话说，“十多年不见了，我还怕认错人呢。”说着找来一条袋子，一边装杏儿，一边和我聊着。临走时，我提起一小袋杏儿，并付钱给他，他变脸失色地把钱甩在地上，凶凶地说：“瞧不起老哥，咋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家里，瞅着那袋黄澄澄的杏儿，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往事一幕幕涌现在眼前。
那时，我在乡下教书。青春年少，精力旺盛，经常喜欢弄枪使棒。武民是我的初中同学，他哥叫新民，十几岁就习武，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他就让他哥来教我。
一日，武民引来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给我介绍说：“这是我哥，他会气功，让他教你吧。”我惊疑地瞅着皮球般粗圆的他，不知说什么。他看出我的心思，憨憨一笑，说：“兄弟，老哥这里献丑啦。”说着，脱掉上衣——哇，满身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整个人就像用无数个馒头串成的啊！他绕着屋子一边转圈一边云手，然后，“哈，哈”两声，一块太白酒瓶底的玻璃就被他捏成了粉末。我一下子傻眼了，为有这样棒的师傅而兴奋，也为自己刚才的疑虑而不好意思。从此，我便按他的安排开始练功了。
他每天早上五点钟准时到丹江河边教我，无论天晴下雨，无论酷暑寒冬，从不间断。他首先教诲我，练武之人一定要有武德，然后才传授技巧技术，如怎样踢腿，如何运气等等。他对我要求非常严格，一个动作不到位，都耐心反复地教我。有时候，我真没有信心坚持了，他就用他的故事激励我。
他说，小时候他很软弱，别人老欺负他，特别是邻居一家，经常找他家的茬。他看在眼里，恨在心头，立志要报仇。于是就到外面拜师习武，还自己借书钻研，十几年如一日，练功不断。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成功了。
有一天，他试着搬自家麦场上几百斤重的碌碡，一使劲，轻而易举地抱起来了。他一口气抱到曾经欺负过他家的人门口，吓得那家人再也不敢寻事了。他复仇的火焰也渐渐被自己的武德所熄灭，慢慢地和那家人的关系也搞好了。
他有气功的名声传开了。有人遇到难事就求他，他也从不推辞，义务去帮人家。他从不用武功伤人，用他的话说，他练功练得成善人了，谁踢他几脚，都不还呢。
他的故事感动了我，我坚持日复一日地跟着他练。终于，因工作和身体的原因，我没能坚持下去，他为此感到十分遗憾。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听武民说，他哥曾到金矿给私人当过保镖，因看不惯黑心老板的所作所为，就回来了；还当过保安，也没干几年。
武民还告诉我，他哥曾经有过一段英雄救美人的故事呢。那是在一趟火车上，他邻座一位河南姑娘，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在一个火车站停靠时，上来几个流氓欺负那姑娘。他那股儿“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气迸发了。上前往中间一横，轻蔑地笑道：“哥们，先看看我的表演再动手不迟。”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闪闪发光的钢刀，只听“哈”一声，那刀就从嘴里插进去了。他嘴上噙着刀把，在那几位面前晃来晃去，吓得那一伙人仓皇逃窜。那姑娘感激万分，和他一来二往，建立了关系。不知他现在的妻子是不是那位姑娘。
今天买杏，我见他苍老多了，他才四十多岁呀，我看已经像六十岁的人了。多少年不见了，他大约是活得并不容易，该是受了许多苦吧！从他的言谈中我也感受到，他已被生活磨炼得成熟多了。从他的憨笑中我还发现，他的善良和乐观依然没有改变，仍然鲜活在他的身上。他那有力的大手使我明白，“气功哥”的功力不减当年。他的直率，他的真诚，他的质朴，让我这个住进城里的乡下人，自愧不如啊！我为自己差点忘记一位真诚善良的师傅和农民朋友而惭愧、而灵魂不安。
2004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