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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辑 动物昆虫(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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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千山住过一夜。傍晚,从旅舍出来,准备穿越公路去对面的庄稼地。玉米秀出流苏般暗红与白金色的须子。那里响起昆虫的大合唱。母鸡在地边埋头啄食,公鸡警惕地眺望四周的治安状况。

然而公路车多,准确说是车速太快,没有横道线,只好等。这时,屋舍的人字形尖顶反射夕照,空气中传来仿佛只在夜里才有的露水的气息。我无意间低头,看一只小虫已经从马路对面爬了过来,就像踩在上帝的脚上。小虫一寸长,栗子色,蓬张金红的须毛。

小虫太勇敢了,无视卡车、出租车和农用四轮车的飞驰。一只白色的小狗,刚刚被桑塔纳撞伤。小虫爬得很慢,显出优雅。它怎么能从车流如鲫的公路上爬过而毫发无伤呢?我甚至想把庄严、大义凛然这些词献给它。

我想起福克纳说的:“我对我们的评价是以我们做不可能之事所获得的辉煌的失败为基础的。要永远梦想,永远定出比你所知你的能力更高的目标。”(《创作源泉与作家的生命》)福克纳认为,人生的底牌就在“不可能”三字上,人所做的一切都在挑战不可能,包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小虫如同千山版的小福克纳,我按照军委最近颁布的新共同条令向它致帽檐礼,小虫还我行进礼。

我遇到的第二件趣事跟麻雀有关。我家后面的废园里面野草疯长,有一株草(我惭愧于没有植物学知识,不知何草)直不愣登长了一米多高,旁叶无出,顶端有穗,如军乐队的指挥棒。一只麻雀俯冲落上去,草低头,就在麻雀要掉下去的时候,它飞开,再俯冲。我以为其乐趣超过荡秋千。隔一会儿,麻雀找来一只伴侣,它俩对冲落草,两力相抵,草竞不晃。于是两只麻雀快乐地大叫,重新玩这个游戏。如果两个麻雀落在草上的时间不一致,草弯腰;而其中一只麻雀会扑空,再开始。当它们稳稳地共居一草时,便大叫,炫耀胜利。

没想到麻雀竟会搞游戏,我以为它和老鼠一样,只为生存奔忙。麻雀不仅游戏,而且幽默,有搞笑态度。过去我小看麻雀了。它不仅懂得生存,还懂得“生活不过是游戏,艺术也不过是游戏,虽然是高尚的游戏。我们生活在一个喧杂的时代,要想逃避它,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做梦。我们在梦中见到这个坚不可摧、玄秘深奥和清晰可见的世界。”(博尔赫斯《文学只不过是游戏》)这段话我刚刚读到,但废园的两个麻雀估计早读过了,且实践之。

福克纳和博尔赫斯提到了梦想、游戏、可能与辉煌的失败。我读过似懂非懂,以为翻译得不对劲。而小虫和麻雀以简单的行为告诉我,没啥不对劲,如泰戈尔访问日本时在演讲中所说的:“在真理中发现美,在美中发现真理。”

第二节 小羊羔

在伊胡塔草原那边,今年也发了水。水退了,仍在地面盈留寸余。远望过去,草原如藏着一千面小镜子,躲躲闪闪地发亮,绿草尖就从镜子里伸出头来。马呢,三两成群地散布其间。马真是艺术家,白马红马或铁青马仿佛知道自己的颜色,穿插组合;又通点缀的道理,衬着绿草蓝天,构图饱满而和谐。

这里也有湖泊,即“淖尔”。黑天鹅曲颈而游,突然加速,伸长脖子起飞,翅膀扑啦扑啦,很费力,水迹涟涟的脚蹼将离湖面。我想,飞啥?这么麻烦,慢慢游不是挺好吗?

湖里鱼多,牧民的孩子挽着裤脚,用破筐头一捞就上来几条。他们没有网和鱼竿。我姐笑话他们,说这方法多笨。我暗喜,感谢老天爷仍然让蒙古人这么笨,用筐和脸盆捞鱼。我非鱼,亦知鱼之乐。

这些是我女儿鲍尔金娜从老家回来告诉我的。

在我大伯家,有一只刚出生七天的小羊羔。它走路尚不和索,偏喜欢跳高。走着走着,“嘣”地来个空中动作,前腿跪着,歪头,然后摔倒了。小羊羔身上洁白干净,嘴巴粉红,眼神天真温驯。有趣的事在于,它每天追随鲍尔金娜身后。她坐在矮墙上,它则站在旁边。她往远处看,它也往远处看。鲍尔金娜珍怜它,又觉得它很可笑。

小羊羔每天下午四点钟停止玩耍,站在矮墙上“咩咩”地叫。它的母亲随羊群从很远的草地上就要牧归了。天越晚,小羊羔叫得越急切。

这时,火烧云在西天逶迤奔走,草地上的镜子金光陆离。地平线终于出现白茫茫的蠕动的羊群,它们一只挨一只低着头努力往家里走。那个高高的骑在马上的剪影,是吾堂兄朝格巴特尔。

羊群快到家的时候,母羊从九十九只羊的群中窜出,小羊羔几乎同时向母羊跑去。

我女儿孤独地站在当院,观看母亲和小羊羔拼命往一起跑的情景。

母子见面的情景,那种高兴的样子,使人感动。可惜它们不会拥抱,不然会紧紧抱在一起。拥抱真是天赋人权。紧紧抱在一起,是结为一体的渴望。动物中,猩猩勉强会一点拥抱术,但那种虚假,实在不堪。

小羊羔长出像葡萄似的两只小角。那天,它在组合柜的落地镜里看到自己,以为敌人,后退几步,冲上去抵镜子。大镜子哗啦碎了,小羊羔吓得没影儿了。这组合柜是吾侄保命(保命乃人名——作者注)为秋天结婚准备的。保命对此似不经意,他家很穷,拼命劳作仅糊口而已。但镜子乃小羊羔无知抵碎的,他们都不言语。

我嫂子灯笼(灯笼也是人名,朝格巴特尔的老婆)对小羊羔和鲍尔金娜的默契,夸张其事地表示惊讶。在牧区,这种惊讶往往暗含着某种佛教的因缘的揣度。譬如说,小羊羔和鲍尔金娜前生曾是姐妹或战友。

鲍尔金娜每天傍晚都观察母羊和小羊羔奔走相见的场面。这无疑是一课,用禅宗的话说是“一悟”。子思母或母思子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这道理在身外的异类中演示,特别是在苍茫的草地上演示,则是一种令人心痛的美,用女诗人李琦的话说,是“一种很深的难过”。

对人来说,往往不知别人怎么疼自己,虽然港台电视剧天天在宣扬这种恩怨故事,人们还是不懂。

小羊羔和它的母亲,以这么本色的演技(实际未演)和这么简单的情节(无情节)把一切都弄清楚了。

我的梦想包括在生活中看到这样的情景,虽然这并不容易。

第三节 蝴蝶

没有什么生物比蝴蝶更了解空气。透明的空气在蝴蝶看来,像海浪一样,是浩浩荡荡的。于是你看到蝴蝶小姐在飞翔中起伏、躲闪。我对一只空中的蝴蝶说,嗬,好大的浪呀。蝴蝶像遇到知音一样,频频扇翅。

准确地说,蝴蝶之翩翩不能叫做“飞翔”,它也没有鸟儿强劲的胸肌与骨骼,唯此,蝴蝶让人珍怜。虽然科学家提示出它的真相,蛹蛆之类,煞风景。但我们相信它只是蝴蝶。蝴蝶使人间有了一些天堂的意思,特别是在有草坪和鲜花的人间。它飞得不快,透露眷恋,仿佛一切无不美好。对人的视网膜而言,蝴蝶之扑翼刚刚好,使人们能凝视看清它。而鸟儿像箭一样掠过,使人茫然。

我在桑园里发现了一只蝴蝶,橘红之翼,镶着黑边儿。因为是秋天,它已经不躲闪了,落在槿树的叶子上。我走近树,蝴蝶把双翼小心合拢,仿佛是为了让我捉。我把手缩回,更不好意思把它们用大头针钉到墙上,尽管它是一条蛆,但它有更多的神性。我低头看这只蝴蝶,双翼上的粉隐隐闪着光,但它并不看我,我的确没什么可看的,也不会飞。我庆幸这时没有小孩从这条小路走过,蝴蝶可以多喘息一些时分。孩子们固然可爱,但多数孩子天性中有虐杀的因子。他们如果在路上发现一个昆虫,会抢着把它踩死,然后扬长而去。或者把线勒在蜻蜓的脖子上,拎着走。

列那尔说,蝴蝶是“对折的,找不到投递地址的雪白的信函”。蝴蝶送信已经送了整整一个夏天,在花朵或黑松的针叶上,把这些“信”打开,可惜没有人认真读过。

第四节 燕子

燕子在雨前飞得比人还低。我坐在桑园里,看到柳树在闷热衷摆动枝条,像玩累的女孩儿摆动自己的裙子。草们交头接耳,传播关于雨水的各种猜测,它们甚至竖起尖尖的耳朵,听远方有没有雷声。没有,“吱吱”的声音是从对面街上传来的,电锯加工铝合金门窗。

雨燕在草丛掠来掠去,像寻找丢失的东西,如钥匙。看不出燕子也是粗心大意的鸟儿。但是飞这么快,它能看清地面的东西吗?草丛里藏着许多毛桃,那是碧桃树在昨夜的风里遗落的。手拎防雨绸兜子的老太太,弯腰拣这些毛桃,去皮之后串成念珠,在手里摩挲。燕子还在寻找,藉此做出各种优美的舞蹈。它双翅微张,尾羽微张,闪着墨绿的亮彩,像一把空气中的剪子,或许它已经剪断了许多蜘蛛刚刚拉出的网线,使蚊虫逃生。燕子挺着饱满的胸和小小的喙,似乎很为此自豪。

我见过几幅燕子的照片。白腰雨燕的羽毛是深棕色的,飞翔时才露出白腰,像穿露脐装的少女。非洲的塞内戈燕,白喉红胸,像那种饮酒串皮的汉子。线尾燕的翅膀也是墨绿的,红冠,像守卫欧洲古堡的士兵。美洲的搂燕形体近隼,在燕的羞情中多一些威严。毛脚燕背黑腹白,小而胖,短短翘起的尾羽十分好笑。

我十分喜欢汉字中的“燕”,比“雁”字要灵透与亲切。燕子像猫、企鹅一样,容易得到人类接纳粹与喜爱。在乡村,檐前或打谷场上,常看到燕子的身影,寓意某种丰足与兴旺。它也和云朵、小鸭子及大红花一起,早早进入牙牙学语的孩子们的歌谣中。孩子喜欢拍着手唱“小燕子,穿花衣……”虽然燕子并不知道这是唱它,匆匆飞去。否则会驻足檐下听听这些歌词的含义。而“雁”字在人心当中包含的意义,与远行有关,与怀乡与思念有关。辽远,并有一丝凉意。

在女性的名字中,有许多“燕”字。起名的父母认为它代表着美丽和灵巧。口里念着,有几分亲昵。当然这些名字,如“丽燕、秀燕”,在鸟类辞典中是找不到的。

而桑园中的燕子,仍在来往寻找,越飞越低了。

第五节 麻雀街

白雪落在高耸的煤堆上,像山坡挤满了喜鹊。

每天路过煤堆,没想到雪后它这么好看。

雪花毛茸茸地趴在煤身上,不让它们再黑了;而黑色还会露出来,在雪落不到的角度,证明自己是煤,不能骗过别人的眼睛。

雪大下,煤堆消失,白茫茫的,谁也猜不出里边是煤。雪停后,麻雀在上面翩跹起舞,举行冬奥会。

麻雀爱结队,它们的飞不悠然,也飞不高,像受到惊吓的老鼠,忽左忽右。而雪后最显麻雀的快乐,空气清冽,它们伸张翅膀,把藏在羽毛中的沉闷散净。屋檐下的冰凌闪闪发亮,使它们以为好东西比往常多了。

麻雀虽然邋遢,也不喜欢地上有太多的脏东西。雪降临,麻雀以为雪把一切打扫干净,比社区的保洁工还勤快。

麻雀感到高兴的事情之一,是机械局后院的煤堆没了,代之以雪堆。想不到,煤堆才一夜就被搬走了,往哪儿瞧都瞧见清洁。同此时,露天市场不卖鱼虾、水果和熏肉大饼,也没有散市的垃圾。麻雀觉得市场宜卖两样东西:米和金鱼。金鱼在落冰的铝盆里鲜艳夺目。过一会儿,人们以为它被冻死时,金鱼甩了甩尾巴。

暖日中,麻雀一天比一天失望:市场人多起来,鱼虾和大饼像平时一样多;雪在阳光的追问下,一点点交出了它藏匿的东西幼儿园的彩色地砖、后院紫荆花牌空油漆桶、旧汽车轮胎和边上的死耗子。麻雀没想到它们还在这里,连位置都没有移动。是谁把它们搬了回来?

后来,麻雀在雪堆底下见到煤块。煤块被雪水洗得闪闪发亮,弄脏了麻雀的爪子。麻雀认为煤成心这样做,飞到树上。

在树上,麻雀看到满街稀里哗啦的泥浆和残雪,不禁忧愁。这条街以后怎么办呢?而人在泥水上匆匆来去,他们真是太能忍受了,麻雀想。

第六节 鸡试啼

醒得早,安排再睡间,枕边传来鸡叫,我以为入梦了。梦也有梦声——开香槟、双刀对决、电视观众傻叫——耶!还有断断续续的交响乐章节。我揣想,这是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么?梦里,想把一切弄真切真是不能。鸡鸣是真声,我复醒来。这是乡村?眼前的所有指明,无乡村。

我住的地方叫××花园,左右有建工局家属楼、玻璃厂、一所中学、一所带泳池的澡堂子。哪来的公鸡?也许有人三更放录音。

想起,顺仿罗马雕塑的山墙前走,约为卷烟厂宿舍,近黄河大街。在那儿见过鸡,满地啄食,没考察公母情况。那一带,从太阳升起算,有一堆中年以上的人在谩骂。电视上不管播什么事,他们全质问:有啥用?不如给俺们交采暖费。骂一通,背手看人下棋,转身再骂。中午,他们回家吃饭睡觉,下午继续。那儿有鸡,想起来了。城里不让养鸡(让养狗,为什么不让养鸡?鸡有四德:信、勇、护群、羽炫),在一家穆斯林饭馆下面,鸡踱步。一只公鸡像想心事,抬起一只爪,并不迈出,歪头沉思。

借鸡鸣,起身看这时辰的风景。三点。克莱斯特公寓楼的吊车臂像表针一样摆动,上面挂着灯,防飞机撞上。夜色稀薄了,如蓝珐琅屏风褪了一些颜色。街上没人。我喜欢夜最深处的行人。别人睡觉,他为一件事精神饱满地行走。也就是这些。我接续睡,找一个梦接上睡。

一晃儿,又觉鸡鸣,不像刚才的鸡,流行音乐的话叫声线涩滞。就公鸡的鸣唱而言,属高音,越往后越高——《图兰朵》鞑靼王子卡拉夫的咏叹调即这般,吐出所有的气,让空气震荡。这一鸣畏缩,聊复尔尔。看到天已半白,白过乡村大嫂手里没褪尽色的蓝包袱皮儿。星星没了,月亮傻傻地还不回家。车稀,街上还没人。

鸡第三通唱,在市声响起之后。窗下有早市,车马进退出声,人互相指责。这时鸡叫,孤单的一声,和什么都不挨着。最多的是吆喝,“一元啦!煎饼一元”,“豆浆,新鲜豆浆”,“谁吃枇杷果,降血脂啊”,“电池、辣椒便宜卖了”。(什么声线?什么发音方法?电池和辣椒一起卖?)公鸡不想叫第二声,留着,天朗夜静时分试喉。

第七节 虫鸟侣

无事的时候,在桑园里看到蚂蚁、雀包括毛虫,有一种亲戚朋友的感觉。蚂蚁最忙,分秒东奔西走,看着心怜,我帮倒也帮不上它什么忙。想过从家里带点饼干渣子给它们惊喜,老忘。蚂蚁知道此事肯定不满意。那天看电视,知道蚂蚁本事大到让人吃惊,会放养家畜,古人谓之为“牧”。把家畜即大毛毛虫放到树上,蚂蚁兵分两列,毛虫委曲其中,阵式俨然,很严肃。毛虫吃了一天树叶,蚂蚁吃它晚上分泌的浆。你一想,这是高科技的事情,蚂蚁让人敬重。我在桑园坐着,对蚂蚁说,你们的事上电视了,蚂蚁照样埋首忙碌,所谓宠辱不惊。人要是上一回电视,不定乐啥样呢。蚂蚁的事迹也说明,动物、昆虫的能力不一定比人类差,以后咱们应该更加谦虚一些。

再说鸟雀。我不通鸟经,见着红鸟便叫红鸟,记不住名儿。也听说过鹩哥、靛颏、画眉这些名儿,对不上号。就像日前某人拉着我手,说,哎呀,早听说你啦,对不上号。我不喜欢笼子里的鸟,憋屈,笼子再好(清末旧王孙的鸟笼精美到奢侈,如紫藤鸟杠)也是给鸟造监狱。你说听它唱歌,它再能唱(吾乡谓之“哨”)也没人家歌剧院的人唱得好。买点CD不结了吗?真正热爱歌唱艺术的国度如西班牙、意大利,街里没拎鸟笼子的人。所以玩鸟是奴役心理,官小,奴役不着人,奴役鸟。因此说你看玩鸟人的表情,那个样,是不是?我最喜欢鸟从天空飞过。刷,一道弧线。啥呀?鸟。鸟就这么神奇。因而人们把鸟当成自由的代名词。蹲监狱的人也最仰慕鸟。世上有许多好东西,美女金钱等等,都不能“刷”的从你头顶掠过,且唱着歌。鸟在桑园里啄食,一蹦一跳,轻巧顾盼,并看一看我。当时我在练八段锦,寻思:放心,我不跟你抢草籽吃。说着,鸟蹦过来了,脊背是红的。我说,嗯,这鸟没准跟鲤鱼有点亲戚。说着,又出来一只。好看的玩意,一旦有两个,就让人高兴。双胞胎鸟投奔我来了,时有剥啄。我不练了,屏息站着。好像有人说,受动物亲近,说明你是好人。我这人其实不算太好,自己知道。但鸟在脚下钻裤而过,看得你脖子左转右转。挺高兴又挺紧张,鸟看得起咱们,知道咱们不是荼毒苍生的坏种,是朴素的人。鸟像叩首似的左啄右叼,像地上布满了好吃的东西。我瞪眼看,也没啥呀?都是土。我这架势端不住了,一挪腿,鸟飞了。我心里说,明天此时还这儿见。估计它俩不能来,毕竟有语言隔阂。

鸟飞了之后,我接着练八段锦,舌下津液泉涌,卷舌吸气缓咽,体会道家所说“甜”字。发现地上有一毛虫柔软拱腰,黑红两色条纹。人要是披这么个大氅多么贵族。又想,这老兄若如马那么大,在街里蠕动可不得了。想起刚才养画眉那人说,画眉吃虫乃如过年。他手里拿个盒子,打开全是人工孵养的虫子。没营养,他说。还得是自然界的虫子,真虫子。这家伙,连虫子界都出假了。我抬眼看他找“真虫子”,并往这边走来。心说,毛虫你快爬吧,这么显眼。那人近了,我赶紧找草棍把它挑到树丛里。养画眉人问:看着虫子没有?我说没有啊。他皱眉说:现在的虫子太奸,找半天也找不到。我说那是,傻虫子早让鸟吃了或被人踩死了。心里对这位穿黑红格裘皮大氅的虫子说,这回我救了你一命,下辈子若你为人我为虫,你也想法救我,拜托。后来想,啥呀,就这么一挑,没准闪断人家腰呢,真是。

第八节 链球场

辽宁大学操场东侧有一个掷链球的场地,六菱形,五个面由三米高的铁网拦着,另一面是链球出口。从未见什么健儿掷链球,水泥地的边缘长满了苜蓿草和拉拉蔓,网上有几只快乐的小鸟儿。

鸟儿的双爪在胸前捉住铁网的丝格,像我们抱着一棵树,眼珠滴溜溜地张望,这一定很舒服。如果人攥着铁栏杆向外看,样子悲壮,让人想起诸先贤,喜欢俄苏歌曲的则以喉音低唱“感受到不自由是莫大的痛苦……”车尔尼雪夫斯基最爱唱的歌曲。但鸟儿振翅一飞,已到铁网的另一面,双爪当胸了,非常妥帖,这个网的上空是敞开的。原来鸟儿这么喜欢铁网,动物园里也是这样设计的。辽大的鸟儿不断伏在铁丝网的里面和外面,从外面看里面,又从里面看外面,很懂哲学。也像一个窃贼反复享受释放——逮捕——释放的乐趣。

我走过去了,三只小鸟很不情愿地飞到树上,齐齐地看着我,担心搞乱它的家园。其实没什么可搞乱的,既没有床单,也没有冰箱彩电。我很累,刚跑完五千米。为了让小鸟忧心如焚,我故意弄乱沙子,用手指在铁丝网上飞爬。它们一定含着眼泪想:完了!完了!这家伙要占领这个好地方。

网下是茂密的草,苜蓿在每个叶的腋窝里都探出一束未放的花朵,边缘是艳红的,像我们小时候,左手攥着右手刚露出一点儿的五个指头,假装是狗爪子。或让别人猜哪个是中指。苜蓿未放的小花也这样使劲攥着,花一开,雪白,红色一点儿都没有了。

兔子最爱吃苜蓿草椭圆深绿厚实的小叶子。我曾经问过曾祖母,兔子吃苜蓿到底是什么滋味呢?她说,就像你吃苹果一样。这话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后来一见到苜蓿草,就焦急地张望,希望有兔子来。而见到一望无边的苜蓿,竞替兔子心疼了。拉拉蔓是琐碎的东西,从头到脚全是草籽,假装富足。你难道想冒充麦穗么?看到草的高低起伏,我想上帝在云端看人间的森林也不过如此。因而我希望在阴翳蔽日的草的枝叶下,走来一队小心翼翼的探险者,即使我在其中也很好。打着裹脚,握刀的手早已汗湿了。这时我想起小学一年级时,老师教的一首歌:

高高的兴安岭

一片大森林,

森呀林里住着

勇敢的鄂伦春。

一呀一匹马啊

一呀一杆枪……

唱“一呀一……”的时候,舞蹈如下:一只手放在背后,另一只手伸出,一条腿抬起,头偏向一方。可见当一名鄂伦春人也是快乐的。那么这里就是小鸟儿的兴安岭吧。

我不再久留,刚离开链球场,三只小鸟儿箭一般地扎下来,回到它们魂牵梦绕的家园。什么东西都有一个顶好的去处,譬如我们认为黄山好。对小鸟儿来说,能到带铁丝网的链球场最好,它们——用旧小说的话讲,是——在此享尽了荣华富贵。

第九节 在鸽阵穿行

操场的鸽子不太怕人了,说明人在动物眼里已有变好的迹象。跑步者从鸽子中间穿过,它们仍然埋头啄食,走起来一扭一扭,像缠足之人的解放脚。

我从跑道经过,不希望鸽子没礼貌地东走西走,飞一飞嘛,反正会飞。我摆手,它们不情愿地飞起来。这时候,最好有人照相。照片洗出来之后,身边左右都是鸽子。而我,则像天使——汗流浃背的老天使。如果鸽子默契,最好让它们在我头顶飞翔,我跑到哪里,它们准确地追踪到哪里;我跑一圈,它们喊“咕”,跑两圈,喊“咕咕”,以此类推。如果我跑不够15圈,企图偷懒,它们啄石子下扔。这其实不难,鸟类学家发现,东京的乌鸦在红灯的时候,叼核桃放在马路上,让车轮轧碎。多么聪明的乌鸦。昕到没有?辽大的鸽子,要向东京的乌鸦学习。鸽子们聪明之后,教它们像大雁一样飞行,别乱飞,要像“一”字与“人”字,太复杂的字就不飞了。如此,尾雁可借头雁的气流提升,或日搭势。搭势很重要,如“我的朋友胡适之”,如×年代作家,如骑自行车去瑞典使馆文化处索要表格声称获得诺贝尔奖提名,如美女作家,都搭它人它物的势,都知团结就是力量之道理,借头雁飞剩下的气流完成资源共享。我认识一位作家,不属于上述作家任何一类,而号称“著名糖尿病作家”。

回到鸽子上。我不知道辽大的鸽子为什么不怕人了。是谁告诉它们人在一点点变好了?我对咕咕行走的鸽子说:猎枪、菜刀、色拉油、勾芡、马勺、清蒸,鸽子并不惊。我原以为它们会吓得飞到天上,一直飞往沈阳师大(四台子)。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有人对我们宣称:战争、瘟疫、洪水、污染、乱砍滥伐,我们也不怕,也不会跑到四台子躲起来。得过且过吧,对夹缠不清的事情,何妨鸵鸟。然而鸵鸟从来没把头塞进沙子里。霭理斯向鸟类学家请教鸵鸟习性。专家说,鸵鸟不搞这一套,因为生存环境不允许。专家还说,假如人类不造出房子,谁敢在露天放胆睡觉?

辽大有许多好玩的景致,如喷泉,如听校园电台广播,如入树丛找球遇人恋爱,但我觉得最好看的是鸽子。它们是辽大的荣誉学生,是琅琅书声的注脚,是使我们感到自己有点像天使的背景。

第十节 白马驮经

最近听一套五集的《五台山佛乐》,心里清凉。

佛乐起初被称为“梵呗”,在演变中融入中土民间戏曲元素。和中国的其他事情一样,佛乐也有南北两种风格。北音劲健,南方的佛乐,如普陀山的寺庙音乐似秀婉一些。然而两者的音乐形象同样超然悠远,因而佛乐也称法音。

中国佛乐,分出两种大的流派,青庙音乐与黄庙音乐,即汉人佛乐和藏传佛教音乐。黄庙音乐的曲名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如“赤顿丹珠”,使人想到雪山和酥油灯。

听过“白马驮经”,跟它的旋律相比,我更喜欢这个名字。在佛乐的赞、颂和焰口等样式中,“白马驮经”归于“赞”之列。此曲的故事背景大约是唐三藏取经之事。在云锣、梆笛和钟磬合奏的乐曲里,依稀透出驮经的白马跋涉于胡尘古道之上。这白马是敦煌壁画中的白马,温良灵慧;是平山郁夫笔下的白马,和婉而善负重。在疏淡的绿杨的雾里,西域大路通天而来。白马的身影也疏淡,脚下轻健,背上的经书累累如贝叶。

白马驮经,即使没有故事依据,似乎也应为此制一首曲子,用胡琴和竹笛在西北的薄暮中演奏。中国的文字中有一少部分未被污染的词汇,比如“白马驮经”。

第十一节 羊的样子

“泉水捧着鹿的嘴唇……”这句诗令人动心。在胡四台,雨后或黄昏的时候,我常看到几十或上百个清盈盈的水泡子小心地捧着羊的嘴。

羊从远方归来,它们像孩子一样,累了,进家先找水喝。沙黄色千涸的马车道划开草场,在贴满牛粪的篱笆边,狗不停地摇尾巴,这就是胡四台村。卷毛的绵羊站在水泡子前,低头饮水,天上的云彩以为它们在照镜子。我看到羊的嘴唇在水里轻轻搅动。即使饮水,羊仍小心。它粉色的嘴巴一生都在寻觅干净的鲜草。

然而见到羊,无端地心里会生添怜意。当羊孤零零地站立一厢时,像带着哀伤,它仿佛知道自己的宿命。在动物里,羊是温驯的物种之一,似乎想以自己的谨小慎微赎罪,期望某一天执刀的人走过来时会手软。同样是即将赴死的生灵,猪的思绪完全被忙碌、肮脏与浑浑噩噩的日子缠住了,这一切它享受不尽,因而无暇计较未来。牛勇猛,也有几分天真。它知道早晚会死掉,但不见得被屠杀。当太阳升起,绿树和远山的轮廓渐渐清晰的时候,空气中的草香让牛晕眩,完全不相信自己会被杀掉——吃草吧,连同清凉的露珠。动物学家统计,牛的寿命为25年,羊15年,猪20年,鸡20年,鹰100年。这种统计如同在理论上人的寿命可达150年一样,永无兑现。本来牛羊可以活到寿限,它们并非像人那样被七情六欲破坏了健康。在人看来,牛羊仅仅作为人类的蛋白质资源存在着。屠夫也从不计较它们是否到了寿限——像人类离退休那样有准确的档案依据。时至某日,它们受戮,最后“上桌”。如果牲畜也经常进城,看到橱窗或商店里的汉堡、香肠和牛排之后,会整夜地睡不好觉,甚至自杀,像上千只鲸鱼自杀一样。另一些思路较宽的动物可以这样安慰自己:那些悬于铁钩上的带肋的红肉、在馅饼里和葱蒜杂掺一处的碎肉,皆为人肉。因为人是这样的多,又如此不通情理,他们相食。这样想着,睡了,后来有鼾。

“众生”是释迦牟尼常常使用的一个词。在一段时间内,我以为指的是人或动物昆虫。一次,如此念头被某位大德劈头问住:你怎么知道“众生”仅为鸟兽虫鱼与人类呢?你在哪里看到佛这样说法?我不解,“众生”到底是什么呢?所谓“不化”即不觉悟,因而难脱苦海。后来获知,“众生”还包括草木稼蔬,包括你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小生灵。譬如弘一法师上座时把垫子抖一抖,免得坐在看不见的小虫身上。可知,墙角的草每一株都挺拔翠绿,青蛙鼓腹而鸣,小腻虫背剪淡绿的双翅,满心欢喜地向树枝高处攀登,这是因为“众生皆有佛性”。即知,“佛性”是一种共生的权利,而“不化”乃是不懂得与众生平等。若以平等的眼光互观,庶几近于佛门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