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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潘鸿教子书(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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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深圳商报》)

一、纪晓岚谈鬼

世上见鬼的人多,谈鬼的自然不会少。纪晓岚有学问(四库全书的总编),官又做得大(相当于副总理),所以他谈的鬼也大半是读书人和官员们变成的,如《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中这一则:

有个走阴差(就是生魂入阴间替阎王爷办差事然后又还阳)的人,是最近一次下阴曹地府时,在阎王殿外的走廊上,见到一位刚刚死去的做理论工作讲唯物主义的老同志,同别的鬼站在一起,显得特别紧张,瑟瑟发抖。

这时走过来一位判官,看得出是老同志的熟人,同他打过招呼以后,客客气气地问老同志:

“这么些年,您宣传唯物,是没有鬼,那么今该怎样称呼您呢?”

旁边的鬼听了,一齐哈哈大笑。再看那位老同志,却结结巴巴回答不出,身子更加抖得缩成一团了。

一生一世都宣传没有鬼,结果自己成了鬼,却无法面对鬼的揶揄,这位老同志够尴尬的了。

如果他是上了写《无鬼论》的阮瞻的当,真的相信人死后不会成鬼,那么在信仰终于破灭以后,沉默几日,痛哭几场,还可以接受事实,重新做鬼,来学着适应阴间的生活。若是自己本来也并不怎么相信,只是出于职业的需要而大放厥词,假戏真做做过了头,将地狱堂里的朋友统统得罪光,那么最后相见时尴尬自然难免,再缩成一团也是躲不过去的。

二○○三年七月二十一日

二、只能等鬼来

下面这个故事,也出于《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是卷六中的一则:

有位姓徐的人在福建当道台,管理盐务。本来他的官做得稳稳当当,家里也平平安安。后来公馆里却忽然闹起鬼来:上了锁的箱笼,里头无缘无故会起火;姨太太的长头发,睡梦中不知不觉被剪掉了许多……不久以后,他就东窗事发下了台,而且很快就死掉了。

古人,“山鬼能知一岁事”。这位徐道台得意之时,鬼并不找他;快要倒霉了,鬼就寻上门来闹。如此看来,鬼硬是有一些预见性的呀!

“山鬼能知一岁事”,语见《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十年,就横征暴敛了十年,杀人杀了十年。老百姓忍受到了头,有人就在石头上刻字,咒始皇帝死。始皇将石头附近的居民抓起来统统杀光,仍有人半夜装鬼,拦在路上大喊:“今年祖龙死!”这下秦始皇不得不紧张了,他“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果然不到一年,他就暴死于巡视途中了。

对于老百姓的不满,秦始皇和徐道台都是不在乎的。鬼一来就不同了,因为鬼既抓不住,也杀不掉。

徐公馆里的事情,跟秦始皇治下也差不多,老百姓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只能等鬼来。

山鬼来烧箱子剪头发了,徐道台的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

二○○三年七月二十六日

三、不识太行山

这是宋人李之彦《东谷所见》的一则,“不识太行山”是原文中的一句笑话。

有主仆二人旅行,途中经过太行山,见有座石碑上刻着“大行山”三个字。主人高兴道:“今见到太行(杭)山了。”仆人笑道:“官人怎么念白字,碑上明明是大行(形)山,怎么念成太行(杭)山了。”主人斥仆人无知,仆人却不服输,仍然窃笑不止,还:“官人可以找人问问,到底是太行(杭)山还是大行(形)山。若是太行(杭)山,我情愿认罚一吊钱;若是大行(形)山,官人就要赏一吊钱给我。”主人笑着答应了。

二人继续前行,见路旁有处学堂。主人正想找读书人来问,便走进去找了教书的老先生,向他明来意。老先生听明白原委后,对主人:“您该赏一吊钱给仆人啦。”于是仆人得了一吊钱,兴冲冲上附近酒店里去了。

主人很不服气,质问老先生:“您是读书识字的人,又住在本地,怎么也跟着念白字,是大行(形)山呢?”

“您真不懂事啊!”老先生大笑起来,然后慢吞吞地道:“输一吊钱有什么要紧,好让这蠢家伙永世不识太行山,岂不好么?”

这个故事,后来赵南星《笑赞》、金埴《不下带编》、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都复述过,但只把它当作笑话,或者考证“太本作大”,似乎都不得要领。

在我们生活中,把太行山喊做大行(形)山的情形,其实是常常可以碰到的。大到将遍地碉堡的乞讨国称为社会主义明灯,到将交白卷的考生称为学习模范。当时谁要是不懂事,硬要指出这都属于“不识太行山”的性质,那就不是舍得吊把钱就能完事的了。

二○○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四、故都炒栗子

《老学庵笔记》为陆放翁所作,谭嗣同曾批评“放翁文士,多琐语,不足为著述”。但我们并不是做学问的人,不一定只读正经的著述,反觉得记述琐屑正是一种可读性。《笔记》中有一条写故都(汴京即今开封)炒栗子,云:

“李和家炒栗名闻四方,他人百计效之,终不可及。”后来金人入汴,被赶到南方来的人,想吃李和家的炒栗便没有可能。南宋绍兴年间,陈钱二大臣出使金国到了燕京,“忽有两人持炒栗各十裹来献,三节人(随从)亦人得一裹”。此两人并未多言,哽咽着了一句:“是李和儿家的呢。”便流着泪转身离去了。

这实在是一则文情并茂的短文。

后来清代乾嘉时期以考证学问见长的赵翼的《陔余丛考》和郝懿行的《晒书堂笔录》都提到了这一则“宋人”。赵书云“今京师(北京)炒栗最佳”,应是“金破汴后流转入燕,仍以炒栗世其业”的李和儿家的遗法。郝书则详述北京炒栗的操作和用料,对于放翁“虽著记而不能究言其详”表示惋惜。正如周作人所,他们的文章虽好,却“与放翁原来的感情不相接触”,因为“在炒栗中自有故宫禾黍之思,后之读者安于北朝与安于江左相同,便自然不能觉得了”。可见读“不足为著述”的笔记文也要用心才是。周氏《药味集·炒栗子》中有诗云:

燕山柳色太凄迷,话到家园一泪垂。

长向行人供炒栗,伤心最是李和儿。

虽是“偶食炒栗,记起放翁来”时写的,亦有心之作也。

二○○三年八月三十日

五、作墓志加字

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人民日报》图书馆藏有傅青主手批明刊本一部,为邓拓任社长时购得交公者,曾夤缘得见,拟影印出版未果,心常恨恨。其中有意思的记载颇多,文字也好,如“晏尚书景初作一士大夫墓志以示朱希真”一则便是。

墓志是古时的东西,大约相当于今之悼词加纪念文章,却是刻石藏于墓中的。《笔记》原文节译如下:

晏景初将墓志文写好以后,先拿了给朱希真看,请他提意见。朱看后:“写得很好,不过有一个地方,我觉得最好能够再加几个字。”

晏问是哪一处,朱却不肯明,再三追问后,才指着“有文集十卷”五个字道:“这下面。”

“你觉得应该加几个什么字呢?”

“‘不行于世’四个字。”

晏想了一想,认为不错,于是在“有文集十卷”下面加上了“藏于家”三个字。

晏景初的官职等于正部长,又是大作家晏殊、晏几道的后人,名气是很大的。

有晏景初这样的人肯为其作墓志铭,死者的身份不问可知,当然既有权,又有钱,其文集岂不早该出版了么?那时候“不行于世”只能“藏于家”,现在则可以堆在宣传部办公室里,稿费照得,奖项照评;即使用自费出版的形式,亦有门生故吏来操办,一切公费报销呀!及其死也,更是同志们表达感情显示关系的大好机会,“纪念集”只怕比墓志文定稿还快,晏景初和朱希真也不必如此推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