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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荣归的锦衣华裳(1 / 3)

9荣归的锦衣华裳

建筑仿佛是一种绚丽的编织物。它以宗族的光荣为经线,以宗族的期待为纬线。

秦末,项羽率军入关,屠咸阳,有人劝他留居关中,项羽见秦宫已毁,思归江东,便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其意为,白昼穿着锦绣衣裳荣归故里,让人们都看到,才有颜面。因此,富贵还乡被称为昼锦。在吉安的钓源村,遗存着三块欧阳修撰、大书法家米芾书的《昼锦堂记》石碑,碑文曰:“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阨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大文豪欧阳修对人情冷暖且耿耿于怀,别人还能超凡脱俗吗?

凭此,我相信,困阨时的遭际是那些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当年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实现人生理想的动力之一,同样,种种个人化的情绪一定也是他们在衣锦还乡后大兴土木的动机之一。

新余市汉泉村的昼锦堂为明兵部驾部主事张均海的家祠。张均海任主事六年,上不负于国,下不负于民,后恳请回籍养老,得到皇上的赐宴遣归,作为江西老乡的解缙特意题写“昼锦”二字相赠。张均海回乡后,就拿它作了自己新建家祠的堂号,并制成匾额,高悬在祠堂之中。

昼锦堂坐西向东,砖石木结构,既是典型的明初民间祠堂建筑,也是一组具有地方特色的厅堂式宅院建筑。它共四进一园,占地面积二千六百多平方米,主体建筑的单进平面简洁,反映了明代士大夫以简洁为美、以意境为美的审美观,中为厅堂,两侧添立厢房,进与进之间又复为对称式厢房、过廊,正中设置天井。主体建筑的第一进面阔五间,明间枋上饰有四个六角形门簪,以象征这是有地位的大户人家。第二进略高于第一进,它未与第一进敞廊相对,而是砌了一堵封护墙,墙的正中嵌了一个四柱三楼式的石质门楼。第三进高于第一进而低于第二进,第四进则为最高。仅从地面的处理来看,也是甚为讲究的。

其附属建筑同样错落有致。祠堂大门向东十米余,耸立着一座八字弧形有柱式砖牌楼,共六柱五间,平面呈喇叭口状,牌楼上嵌刻“恩荣”二字;从牌楼门洞向东八米处,并立着两块下马石,从下马石再往东十五米,则并立着两块上马石。这两对石块,正面皆凿为二级台阶,侧视如乌纱官帽;从上马石再往前,有前圆后方的马蹄形水塘,风水理论认为,圆澄似镜主男女双清,方澄如印则出掌权贵人,这口水塘圆方两得,其吉兆则兼而有之。

该市的堆上张家村则保存着张春发将军祠,这位诰赠建威将军戎马一生,数次衣锦还乡,并扩建了祠堂。属于清末建筑的将军祠,墙体上截用青砖砌成,下截则是三合土墙,形成黛瓦与山墙上截为黑青色、山墙下截为黄色的色彩效果,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所崇信的“天玄地黄”的宇宙观念。祠堂后面紧接张春发故居,故居旁筑有平面呈八字形的门楼,门楼两边接垣墙,而垣墙环绕整个村庄,具有一定的军事防卫性质。据说,祠堂边的葵瓣形水井为张春发所凿,不知那垣墙是否亦为将军杰作。

进贤县罗源陈家村有一处功名坊,分前后两座。前为木牌坊,后为砖石牌坊。四柱三间的木牌坊,有崇祯纪年,密集的斗拱撑起歇山顶,颇有气势。正门匾额题写“理学名贤”,两边侧门上分别题写着“科甲济美”、“明经传芳”,内侧正门上是“龙章世锡”四个大字。柱下有八只石狮背靠背分别面向内外,其造型大致相似,细加玩味,却见变化。歇山顶上,有一顶官帽塑在正中,大概那就是参政所戴的官帽吧?

此处牌坊正是为四川右参政的陈谟而立。陈谟二十岁时与解缙参与编撰《永乐大典》,任右参政时仅二十五岁。同样面阔四柱三间的石牌坊,为明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立,匾额书“昼锦”二字,上下花枋深雕或透雕花卉与凤凰、麒麟等图案。

高安市流传着这样的民谣:“谌一千,贾八百,珠湖无底隔。”说的是珠湖在三个古村中为最大。珠湖傅氏始祖于北宋迁此定居,村庄因村外的小湖中有高地出水作衔珠状而得名。自南宋以来,该村出了十多位进士,其中明代进士傅孟春官至刑部右侍郎,傅氏宗祠就是由他主持建造的,返乡后他长期在此居住,他故后,族人甚至把宗祠视做他的故居。

傅氏宗祠面阔三开间,门楼为重檐,门廊木柱有联称:“珠湖世族,版筑名家。”孟子曰“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版筑”,即俗称打墙的营造技术。而傅说乃中华汉族傅姓的始祖。传说,傅说原为筑墙奴隶,为殷商王武丁求之于野,举以为相,并尊为圣人。

以上百根木柱支撑的宗祠,内为三进,后寝用栅栏隔断,正如门廊也隔以栅栏一样,像座衙门似的。宗祠内外的装饰,都很简单。这座傅氏宗祠的旁边,是傅氏的一座家庙,为坊式门楼,同样只以少许纹饰点缀。

傅氏宗祠大门前立有两对石狮,一对为蹲姿,另一对则是站姿。站立的那对,已被人毁容,面目全非了。它们极可能是从别处流浪到这里的,寄人篱下混口吃的。光阴流转,荣耀不再,到得如今,继续做狮子也不容易。

那位荣归故里的右侍郎,应该是族人的骄傲了,可不知何故,在神龛里,他的牌位并未安放在突出的位置上,而且,祠堂里的匾联也没有特指他的褒扬,甚至在村中尚存的百余座老房子里也难觅他的踪迹,于是,此人就显得神秘了。

这在以“昼锦”光耀乡里的众多古村中,实在是个意外。

当我把疑惑说与生长于斯的朋友听时,朋友告诉我,儿时他曾听得老辈人的口口相传,说在那位右侍郎返乡的当天夜里,村人但闻村外大路上整夜人喧马嘶,好不热闹,那是在过兵。车辚辚,马啸啸,仿佛有千军万马,然而,人们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彪兵马围着村庄反复转圈,虚张声势而已。

右侍郎怎么啦?别是在宫廷斗争中犯了事,落魄归来,为见江东父老才瞒天过海的吧?若然,恰好反证了人们期望昼锦还乡以光宗耀祖的那番心情。

作为清廷押粮官的麻畲花屋主人,大约是熟谙世事炎凉、人情冷暖的,所以,他告老还乡,远离嚣尘,竟在万年县的故里为自己建了七幢房屋。其中一幢雕梁画栋,被称为花屋。他做了自己的皇上。

花屋本有前后三进,共一百二十根木柱。后因担心战乱时遭火毁而难以逃生,便将第三进拆除了。第一进东西两侧墙上,至今尚存绘画。东边画的是进京赶考,西边则是悠闲的田园生活。村人声称这是屋主人人生经历的写照。真是吗?是一种人生的前奏和尾声,是一个生命的上路和下马?

想来,押粮官叶落归根,怀的仍是昼锦的心态,而非归隐的心态,否则如何会带回一箱清朝的“顶子”,藏在花屋阁楼上呢?他大概想不到,藏到自己身后多少年,还是叫“破四旧”了。

有意思的是,倒是后人比那押粮官更超脱,竟拿老祖宗的进士牌匾做了后门的门扇。为了削足适履,还慨然锯去了一截。

高安民谣所说的“贾八百”指的是畲山贾村。高安贾氏的先祖贾湖中为宋开宝年间进士,曾任筠州刺史。其长子开基于畲山,从那一辈直至第十五代,几乎都是一脉单传,从十七代开始,人丁才兴旺起来。能够证明当年盛况的就是上百幢明清建筑了,其中最为气派的当属贾氏宗祠。

面阔五间的贾氏宗祠又称“中宪大夫第”,其建筑布局与常见的祠堂有所不同,它由依次递进的四栋建筑组成,那四栋建筑分别是昼锦堂、拜亭、寝宫、观音堂,而联系那些建筑的则是大小不一的院落。前栋建筑为昼锦堂,空间宽阔,内置一个天井,两侧有雕花栏杆的楼廊,那里应是宗族活动的重要场所,所以,宗族的荣耀都高悬在头顶上了,什么“克绳祖武”、“荣封三代”、“兄弟同科”、“龙章宠锡”等等,牌匾层层叠叠。听说,此村历史上出过十位进士,至于那位中宪大夫有何事迹,且怎的昼锦还乡,只能去寻访族谱了。可惜族谱太厚。忙于旅游开发的贾村,已经建造起一座极其夸张的门楼,可是,在印刷精美的画册里,却没有关于宗族历史的细致介绍。也许,人们还顾不得细细翻阅族谱吧?

昼锦还乡的光荣,深刻影响着古村建筑。许多富丽堂皇的宗祠和官宅,许多幽雅宁静的书院和文馆,许多壮观精美的牌坊和楼阁,都是人们在功成名就后为自己、为宗族披上的锦衣华裳。甚而,许多住宅群落乃至整个村庄都是人们富贵还乡后的作品。它们炫耀于乡里,很为主人长脸,更重要的是,它们在造福族人的同时,凝聚着人心,激励着子孙,就像一座座纪念碑。

那些规划整齐的村庄,或者是村庄中自成一体的建筑群落,几乎都是因工商发财的富豪们献给宗族的礼物。吉水栗下村的建筑历史,与一个叫彭佐庭的百岁公有关。这位百岁公在年轻时被人唤做“猴子精”,想必是精明过人。他在湖北汉口的一个钱庄做徒工,后被老板赏识掌管钱庄新开的分号。一个偶然的机缘,使这个人精通过开采钨矿成为名震汉口的大老板。同治年间,他衣锦还乡后,为兄弟叔伯建造住房二十四座,又捐建了大宗祠等建筑。而晚于彭佐庭的另一位生意人彭嘉中,则靠从事布匹织造、印染发迹,也先后为族亲建造十六座住宅,并为本族子弟留下了一座叫做“锡明别墅”的学馆。它的彭氏大宗祠仿照客家民居“九栋十八厅”的形制,宗祠和宅第里多有藻井,藻井上面或者彩绘或者木雕,图案为麒麟送瑞、麻姑献寿、五福呈祥等。可惜,经不住岁月的风蚀,那些画面破损、脱落得已经很难辨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