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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累着的娱乐精神(1 / 3)

13累着的娱乐精神

民间的娱乐精神有着太多的负载,它永远不可能是纯粹的身体和心灵的狂欢。

乡村异彩纷呈的民俗活动,其缘起无不以祭祖禳神为目的。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逐步从娱神向娱人化演变。但是,在聚族而居的古村落里,因为宗族观念的深刻影响和千年儒风长期濡染,民间的娱乐精神总是负载着许多功利的企图,它永远不可能是纯粹的身体和心灵的狂欢,祖灵的目光在凝视着它,宗族的意志在掣肘着它。

一方面,这是抹不去的从娱神到娱人的历史痕迹,就像民间古建筑上那些本来用以辟邪纳吉的符号,虽经变化成为美丽的纹饰图案,它原本的意义仍然潜藏其中;另一方面,这也是化不开的维系宗族情感的现实需要,就像每逢婚丧寿诞,厅堂里、坪地上摆满八仙桌,杯盏觥觚的欢喜中总是洋溢着睦族友邻的心愿。

在爱唱山歌的武宁,南岳村一带喜唱傩歌。除夕夜,举行祭祖仪式后,族人在大堂屋或祠堂内用老树蔸燃起数堆篝火,男女老幼围坐在篝火旁,对唱以敬祖祝福为内容的傩歌。曲调简单上口,歌词即兴发挥,每唱完一段,一阵锣鼓敲打,气氛颇为热烈。此夜,该是尽兴狂欢之夜了,但是,人们还是忘不了祖灵在上,每每对唱前,仍需由傩头敬祖、喝彩。

永新一带乡村喜好的盾牌舞,源于古代军中的盾牌战术,据说,许多盾牌舞艺人的祖先都是行伍出身的。表演时,舞者左手执盾牌,右手握长或短的兵器,盾牌有圆形、椭圆、燕尾、长方等形状,牌面绘以威武可怖的兽头,制作盾牌的材料多为竹、藤编扎,蒙上兽皮加固。体现了尚武精神的盾牌舞到了永新南塘村,则成为宗族人口盛衰的标志,村中素有“不练盾牌舞,不是男子汉”之说,盾牌队由同姓族人组成,参加者达百余人,一家三代、同胞手足同台表演者比比皆是。这时,盾牌舞炫耀的便是宗族的威武雄风了。

赣县的田村是灯彩之乡,人们钟情灯彩是因为其中寄寓了人丁兴旺的祈愿,对灯期望之切,以至于形成了一种强硬的民间习俗:戏班没有灯彩不能进祠堂演出。而祠堂每年春节都要邀请戏班演出,当地的东河戏班凝秀班也是机灵,他们结合田村灯彩的特点,干脆将东河戏传统剧目《白蛇传》中“水漫金山”一折中水族舞表演的“水旗”换做“云牌”灯,改编创作了富有民间地方色彩的云灯舞,后在田村一带的东河班社中广为传学,云灯逐渐成为东河班社的“班灯”。

宁都南云村的竹篙火龙,大概应归于灯彩,但却是非常奇特的一种。一根根长长的竹篙上,绽放着一团团火焰,竹篙成林,火焰成林,场面十分壮观。

中秋之夜,全村的竹篙火龙将汇聚在坐落在学校操场边的卢氏家庙前,点燃后从这里出发,开始游村。可是,直到傍晚时分,无论是在村中,还是在村边的祠堂门前,都没有特别的动静。作为卢氏总祠的卢氏家庙,和我在村中看到的政凯翁祠、政器公祠一样,看上去气派堂皇,内里却是朽坏了。村中的那两座祠堂里面堆满了柴草,而卢氏家庙则被一片没膝的荒草封住了门,看来,南云村的祠堂已废弃多年了。年年中秋夜在卢氏家庙门前开始的这一民俗活动,难道会与祠堂毫无关联?我不禁有些纳闷。

相传清光绪初年的农历八月,南云村瘟疫流行,人们万般无奈,只好祈求天神保佑。八月十五日夜晚,突然,天空出现两条火龙与瘟神激烈地搏斗,战至黎明,终将瘟神击败,瘟神逃遁,火龙则溶于东方绚丽多彩的朝霞之中。此后,瘟疫在南云竟奇迹般地消失了。村民说那两条火龙是火龙、火虎两兄弟,统称为火龙神。从此,视之为驱邪佑民的福主,在村里立庙雕像祀奉,并每年举行纪念活动。

终于等到人们攥着油淋淋的火媒子,扛着竹篙,不约而同地从各个方向涌向卢氏家庙前的学校操场。这时,人们要做的是,把火媒子扎在竹篙上,于是,男女老少都忙碌起来。看得出来,四十九根竹篙火龙来自四十九个家庭,扎火媒子正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的。

按照以往的习惯,七班火龙队要在火龙神庙前拈阄,决定点燃火龙的顺序;火龙集中在卢氏家庙前点燃后,由青壮男丁高高举起,祭拜祖宗,再分别按常规路线绕村游到各房祠堂前,将火龙斜靠在祠堂墙上,任其自然熄灭。整个过程大约需时三个小时。

可是,如今的竹篙火龙在操场上游走了几圈,很快就收场了。我甚至还来不及品味,这是演绎那个神话故事以纪念火龙、火虎兄弟呢,还是表达着人们对火的更为宽泛的情感寄托?望着人们高举竹篙匆匆散去,我在想,为什么有着强烈仪式感的竹篙火龙,其仪式性的内容很少,倒是富有游戏性?比如,虽是在宗祠门前进行,却并没有祭祀的情节;整个活动的始末,也没有仪式性的安排。看来,在长期的演变中,它日益简化了,就像布满村巷上空的电线可以截断游村的路线一样。

竹篙火龙由娱神到娱人的演变,在这里得到了明晰的展示。尽管如今它在形式上更像乡村约定俗成的一种游戏,然而,祈望人丁康宁兴旺的宗族意志,却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不可磨灭,难以掩藏。

在赣南乡村,就像南云村把火龙神视做本坊福主一样,许多村庄都有各自的福主。福主是众多神灵中的一员,却是属于一个村庄所特有的神灵;众多的神灵庇佑着天下苍生,而它却倾尽心力保护着一方土地。在信仰的天空上,福主是一个村庄触手可及的精神酋长,与这个村庄里的人们有着最亲近的情感联系。说不定,它就是一个村庄祖先的魂灵。

村庄虔诚地供奉着自己的福主。建筑在村里村外的福主庙,常年香火不断;一旦举行民俗活动,在参神、请神时,福主菩萨总是最显赫的尊神;尤其是,乡村在特定日子举行热闹的庙会等禳神活动,表达的正是福主崇拜之心,那个日子一般为福主的诞辰或忌日。在秋熟之后,尤其是春节期间,抬着福主菩萨游神的壮观情景随处可见。

造访各地的福主,追寻它们的来历,我真切地感受到,福主崇拜总是大张旗鼓地彰显着民间的英雄情结,总是绘声绘色地述说着乡土的人类情怀,总是润物无声地播撒着传统的道德理想……为了祈福弥灾而产生的福主崇拜,蕴涵着民间千百年的精神收藏。

因此,盛大的禳神庙会尽管洋溢着娱乐气氛,由于福主崇拜重视祭祀,它必然带着浓厚的宗族色彩和神圣意味。对祭祀仪式的强调,是为了突出其教化作用,特别是当那些凡夫俗子也因为自己忠肝义胆而成为威灵永在的神明之后,更将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激励后人。福主崇拜本来就充满着信仰的力量。它的力量不仅仅体现为对于族人的凝聚力,更重要的是,它所张扬的价值取向,通行于民间,对于人心有着巨大的感召力。

禳神的庙会,也是联宗睦族的重要形式。于都有个寒信村,坐落在梅江中段,江流经过村庄便进入山峡,扼守峡口的将军山与旗形山呈狮象把关之像,无疑这就是村庄的水口了。正对着古码头的水府庙和寿六公祠比邻坐落,水府庙祀温公菩萨和金公菩萨,传说这两尊菩萨为该村萧氏开基祖寿六公在捕鱼时遇得的神邸。每年农历七月二十四举行的水府庙会本是为了祭祀水神,然而,有祭神仪式为纽带,这一天便成了周边同宗萧氏团圆的节日。四乡八邻的萧氏族人齐聚寒信,齐聚在几座祠堂里的百桌酒席上,在阵阵鞭炮声中开怀畅饮,饮的正是手足之情、同宗之谊。在这一天,在这个共有十六座祠堂的村庄里,家家扶得醉人归,清醒着的大概只有那两尊菩萨了。

也许,由此我们恰好可以窥见一切民俗活动的核心要义。

民间娱乐精神之累,是为一切民俗活动、甚至日常的娱乐活动都始终不忘宗族利益所致。为了维系宗族的血缘关系,人们要诚邀老祖宗出席;为了显示宗族的地位,人们要极尽张扬以威慑四方;为了实现宗族的梦想,人们要变着法子教化子弟。

这样,寓教于乐的思想就很自然地注入了异彩纷呈的民俗活动。于都银坑一带的甑笊舞,表演者为男性,不少于二十七人。主要道具竟是锅刷,一当木桨,二当用于驱赶禽兽的竹制响器“闹笊”。甑笊舞于大年初二开始在屋场大厅里表演,祈求神灵镇妖逐鬼,保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表演时有唱有跳,穿插情节。引我注意的是,其演唱脚本乃为祖辈传下来的《划龙船唱歌本》,而那“船歌”不过是祖辈用以启蒙子弟的课本,内中共有木根源、保当歌、排歌、世道、历代国号、明统、清统、十愿、送归赞、赞船歌等章节,教化的用意显而易见。

宁都田头镇每年春节期间在城隍庙前举行禳神活动,其中的“妆古史”游村最为热闹。一抬抬披红挂彩的木轿挤进人群,停放在城隍庙与对面的戏台之间。木轿以红布遮顶,正面装饰得五光十色,富丽堂皇,剪纸、扎花、贴画,有各种纹饰,还有人物、珍禽等图案。每抬木轿都贴有不同的剧目名称,如《天官赐福》《刘玄德招亲》《女驸马》《朱砂印》《错路缘》《三请梨花》等。一些男孩女孩分别化妆为各个故事的主角,听任大人们把自己“装”进历史里。这是祈福纳吉的一种仪式,分明也是人们寓教于乐的一种教化手段。“古史”中主角,被尊崇着、供奉着,人们像抬菩萨游村似的,把附着于这些形象的祥瑞之气播撒到每个人的心隅,很显然,这些戏剧人物已经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神灵。而且,由于他们所象征的仁义忠信等品德,正是民间理想中道德诉求的反映,因此,他们成了人们所喜闻乐见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