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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酒边词,杯中梅(1 / 3)

酒香里似有梅香。梅香里也有酒香。一定是养育了向子諲扬无咎们的这方水土,养育了他们的家国情怀、高洁人格。

坐落在临江镇府前街县府旧址上的一座阅尽沧桑的城楼,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成了荣军疗养院的院门楼,而院门内侧墙上有1942年的石碑显示,这里早先还做过国民党清江县政府的民众教育馆。

通高二十二米余的大观楼,整体呈梯形的基台高六米多,中间留隧洞以为通道,基台以青砖实心垒砌。基台之上三层楼阁,一层有回廊,二三层为敞间。要知道,这里曾经不只是清江县府所在,更是临江军、路、府署所在,大观楼正是衙门的大门望楼。

临江真乃人文荟萃之胜地也。宋天禧年间,王安石之父王益曾任临江府判官。王益刚正无私,同僚或属下以枉法的事瞒他,想求他判决,一概遭到严拒。当时,临江城下有滩名萧洲,因处于赣江、袁水交汇口,滩头水急且多乱石,若船不坚实且又不循航道行驶,至此处必船覆人亡;而邪佞之辈在嫉恶如仇的王益面前,同样没有不覆败的。于是,人们就把萧洲滩叫作判官滩。王益住在临江军署的一座小院里,也就是大观楼的门里面。王安石正是出生在这里。王安石性敏聪慧,智力超人,少好读书,过目不忘,被誉为神童。后来,其父任新淦县令,年幼的王安石随父离开临江。后人为纪念王安石,将其出生地取名为“维嵩堂”,堂名取自《诗经·大雅·嵩高》:“嵩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有“嵩生岳降”之意。

自宋至清,苏轼、苏辙、范成大、朱熹、文天祥、解缙、查慎行等历代名儒硕士先后来临江访贤、览胜、讲学、吟诗,题写临江的诗文现存数百篇。传说,明代大学士解缙从家乡吉水去南昌滕王阁访友,乘舟顺流而下,一路观景赋诗,好不开心。舟至临江留宿,是夜,清风徐徐,明月高照,钟楼月色,辉映如画。解缙站立船头,饱览临江古镇夜色,心旷神怡。突然,钟鼓楼响起了清脆的钟声,解缙灵感一动,诗兴大发,随即吟出两句:“风挟钟声过渡口,月移楼影到江心。”此诗正好被渡口一位有江上秀才之誉的渔郎听到,深感吟诗者文才不凡,即欲结交。渔郎探问其尊姓大名,解缙答曰:“门对千根竹者。”渔郎便知此乃曾用诗联戏弄过奸相的大才子解缙,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连忙上前求教。解缙在以诗文对答中了解到渔郎文才匪浅,只因家贫而未能上京赶考时,当即资助白银三十两。渔郎当年得以考取头名状元。为了报恩,渔郎在封官之日,将解缙所吟赞钟鼓楼诗,刻碑于楼之下。关于那座钟鼓楼,有民谣极言其高峻峭拔竟夸耀道:“四川有座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临江有座钟鼓楼,还有三尺三在天里头。”

往昔的临江一定是能叫人陡生兴致的地方。又有传说称,赣江岸边有一棵大樟树,每逢艳阳高照,风和日丽之时,大樟树连同树上的栖鸟,倒映水中,清晰可见;水中的游鱼在树影间来回游动,悠然自得。有一眉清目秀的书生,见此情景,兴致勃勃,吟道:“樟树临江,鱼飞树梢鸟冲波。”此上联问世几百年来,一直无人对上。直到解放后,才有人对曰:“莲花向塘,虾舞花间蝶戏水。”而临江府署楼门前的两口方形小池也有传说称,水池内各长着一株并蒂莲。并蒂莲,本喻夫妻恩爱,可临江府的并蒂莲,专显官员是否廉洁清正。临江府曾有一个昏庸知府,其任内三年间,并蒂莲阴阴郁郁,一直未开。三年后,贪官被革。接任的新知府清廉正直,荣任六年,并蒂莲始终叶茂花盛,一红一白,楚楚动人。府署内有施三十郎墓,又称施侯墓,民国时被改为花坛。这施侯因让出宅基给临江军建公署有功,所以死后就葬在府衙门口。传说,有个叫许油的知县打算动手迁墓,可是,挖开墓,只见墓里燃着一盏油灯,旁边立着一只大油缸和一块石碑。油缸里的青油将要耗尽,石碑上却赫然刻着一行大字:“许油许油,五百年后,由你添油。”许油惊得目瞪口呆,只好添油封墓。从此,无人敢再提迁墓之事。也是,这个故事流传至今,怪叫人瘆得慌的。

登大观楼眺望,黛山苍松,碧野绿篱,白浪银帆,城郭街衢,尽收眼底。明人有诗赞曰:“四面山河开壮丽,二仪清浊制高低。”我在名人佳句里领略它的风采,不禁神往。然而,果然有幸亲睹,反倒有些失望。因为刚维修不久,始建于北宋时的大观楼显得太新,或者说,其周遭凡俗的生活环境稀释了它本身该有的历史感。我对它的第一印象是:虽然巍峨,却是平易;虽然端庄,似乏厚重。

不过,纵深十多米的门洞,恍若长长的时光隧道,步入其中,忽然就走进了高墙里面的历史。历史老了,像古代的官绅一样住进了乡间的别墅。历史憩息在一个自然环境优美、内中文化气息浓厚的园林里,它有时漫步于蜿蜒曲折的长廊,有时品茗于古木修竹间的亭台,有时大概吟咏于碧波荡漾的湖畔……我依稀听到了它的词句。于是,我忍不住问自己:一首词和一幢楼,一个人和一座城,谁比谁更重?

我指的是向子諲。南北宋一位重要的过渡词人。如今樟树文史对其虽有介绍,却是事迹寥寥,评价草草。想必,绝大多数樟树人是不知道八百六十多年前的这位老乡的。

这位老乡值得樟树夸耀。这位老乡满可以做樟树酒的代言人。

这位老乡在南宋建炎、绍兴年间,“竭其忠力,几至大用”,但遭人妒忌,终于壮志未酬,复归故里临江,自是不出,自号“芗林居士”。现荣军疗养院的后院,就是他的“芗林别墅”。那原是宋光禄卿杨申别墅,转到向子諲手上,在旧有的园林基址上,进一步营建起来。“芗林”,意为充满香气的园林。一时间,众多过往者踏香寻芳至此。芗林别墅受到士大夫的钦羡,不仅因其主人向子諲的名望高,也因园囿本身雅致。范成大路过临江军,慕芗林之名,冒雨前往一游。其时向子諲去世已二十年,芗林景物与园囿结构仍保持原貌。朱熹与清江的刘清之、彭龟年、向浯相交甚厚。刘清之是朱熹的同科至友,彭龟年是朱熹的得意门生,向浯则是朱熹所钦仰的忠臣义士向子諲的仲子。宋淳熙年间,朱熹曾多次来到清江访旧会友,或讲学于书院,或切磋于精舍,或探胜于林泉,或泛舟于江河,凡足迹所至,多留下诗文。《临江府志》载:“朱子尝寓芗林讲学,盖屡过而且止焉。”朱熹应向浯之请,还给《芗林集》写过序。朱熹的《过芗林》一诗,云:“东皋溅寒水,西崦绕清阴。南埭奎璧丽,北沱静且深。入门流绿波,竹树何萧森。积石象云壑,高堂香沉沉。左通雪水区,右径梅杏林。沼沚共回薄,观台郁差参……怀旧复惆怅,命酒聊同斟。饮罢我当去,握手清江浔。”东皋、南埭、西崦、北沱是芗林园中突出的景点。从诗中可见别墅景点构思别致,林木繁茂。后来,向子諲的曾孙请楼钥写《芗林居士文集序》,楼钥点出别墅中“居壁皆画以山水木石,门皆装以古刻灵龟、老鹤,驯扰其间”。向子諲自己写了五十首诗以形容景物,几十年后杨万里来游别墅,又写《芗林五十韵》,细致描摹了各处景点。

提及朱熹,不能不忆及临江人对他的崇仰之情。朱熹某次路过临江曾在码头上打听航班情况,并赋诗《临江买舟》。后人因此在码头建问津桥以为纪念;后来,临江地方官取朱熹诗意,在府治东南濒江建楼,命名为近江楼;同时,又在府后建朱文公祠,内奉石刻朱熹像。当然,朱熹对这块俊采星驰的土地也是情有独钟。他礼赞芗林,更是深情缅怀号称“芗林居士”的芗林主人:“过门得佳赏,慰此夙昔心。缅怀企疏翁,岁晚投冠簪。”

历史真是个多面体。宋王朝虽然长期处在外部力量的压迫之下,北方金兵的铁骑令历任统治者闻风丧胆,其内部统治却始终是稳定的。这一特点,对于经济文化发展,无疑起了重要作用。虽然人们津津乐道于“汉唐盛世”,但实际上,疆土狭小、国威不振的宋代,也有很多值得后人引为骄傲的地方。到了南宋,一个苟且偷生的朝代,却创造出了历史奇迹,其科技、航海、冶金技术、文化、教育、制造业、商业、手工业以及农业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足以笑傲世界,在整个中国封建社会中,也达到无可比拟的繁荣发展高度。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等多种笔记中关于士大夫及民间生活的记载,我们则可以看出那一时代人们对于生活享受的前所未有的考究。芗林别墅亦然。芗林别墅可视作当年士大夫生活的一个标本。不过,对整个园林曾“有图本行于世”的芗林别墅,而今,我只能通过文字去想象它的幽雅、它的考究了。

向子諲住在临江的芗林别墅,住在宋词里,而他的词醉卧在杯盏的侧旁,醉卧于酒的边上。他的词叫《酒边词》。

故乡是酒国醉乡,所以他投怀于芗林,醉在酒的边上,醉在词的里面?探究他的生平,品味他的词意,就会惊讶地发现:《酒边词》,其实是一个愤世骇俗的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