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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建荷华寺的因缘(1 / 3)

佛教讲“因缘”,世间万法都是因缘所生起,凡事只要因缘俱足就容易成就,因此佛法所宣示的,就是一个“众缘所成”。“缘”并非单一独存的,每个人都是众缘中的一分子,别人给我们因缘,我们也要成为别人的助缘;人生能“随喜随缘”,并能“随缘发愿”,才能成就诸事。

“缘”之一字,奇妙无比。回忆一九四九年春天我从大陆到台湾,最初一两年之中,虽然历经到处挂着无着的窘境,但我感觉自己与台湾的信徒特别有缘。六十年来,他们帮助我创建佛光山,而我也“随缘”因应众生的需要,先后在全球五大洲开创了二百多所别、分院。

虽然在建寺过程中,由于各国文化背景、风俗民情、宗教信仰等不同,因而遭受诸多的挫折障碍,历经无数的艰难困苦,但也因此激荡出许多温馨感人的故事。此中尤其是“佛光山荷华寺”的兴建,其背后更蕴藏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因缘,让所有见闻者莫不感受到佛教的伟大与信仰力量的神奇。

荷华寺是佛光山在荷兰设立的道场,也是佛光山在欧洲所建的多所别、分院之一。佛光山自一九九一年起,首先在法国巴黎购买了一座近五百年历史的古堡作为弘法道场,由慈庄、依照法师分任住持与监院。隔年,英国伦敦佛光寺、德国柏林禅净中心,以及巴黎、伦敦、瑞士等佛光协会相继成立,就此正式展开了佛光山向欧陆弘法的工作。

在此之前,我于一九八〇年到海外参访时,就曾到过法国巴黎;一九八八年起,更是几乎每隔一两年就到欧洲一次。期间承法国佛教会会长禅定法师邀请我到巴黎作过讲演,因此进一步与欧洲结下深厚法缘。之后慈容法师代表本山,积极到欧洲成立佛光会,成为佛光山欧洲弘法的先驱。而当时依益、永有法师二人分别在牛津、伦敦大学攻读博士,他们读书之余就近发展欧洲佛教,也深有贡献。

说起欧洲,这是天主教的发源地,人民以信仰天主教、基督教、东正教为主,因此整个欧洲到处可见教堂林立,相对的,佛教的寺院则是寥若晨星,屈指可数。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于一些移民的华侨而言,如文学家司马中原先生所说:尽管中国人信仰天主教、基督教,不过每一个人的身心里,都流着佛教的血液。因为几千年来,从祖先代代流传下来的习惯,只要有了疾病,或是面临苦难的时刻,若不是称念“阿弥陀佛”,就是祈求“观音菩萨”,这是一种自然而深刻的佛教信仰。

确实如此!信仰佛教已经成为中国人的一种生活习惯,中国人不能没有佛教,因此对于移民在异国他乡的华侨来说,生活里如果缺少了佛教信仰的寄托,内心的空虚、苦闷,可想而知。尤其老来死后没有人诵经,更是人生最后的遗憾。曾经有一位移民荷兰的老太太,临终前一再交代儿子,务必要找个人来帮她念经,否则死不甘愿。可是在佛法不兴的荷兰,哪里去找出家人诵经呢?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一位信佛虔诚的罗辅闻居士,他是情报员出身,退休后在阿姆斯特丹的中国城开设餐馆。当他了解事情经过后,虽然虔诚地为老太太诵了一部《普门品》,但也因此牵动了他内心潜藏已久的一个心愿,让他更加殷切感受到:荷兰需要佛教,需要法师驻锡弘法!

于是他通过一位朋友,也就是阿姆斯特丹华商会会长文俱武先生,代表侨界积极向阿姆斯特丹市政府提出建寺申请,并获准在唐人街的公园预定地(Zeedijk),向阿姆斯特丹市政府租借建地二百八十二坪。之后,经巴黎佛光协会会长江基民先生居中联络,表达邀请佛光山前往建寺的心意。

同年,我到荷兰云游弘法,期间由依照法师和江基民先生陪同,在罗辅闻居士于中国城开设的餐馆中,我们首次见了面。罗居士热情地带我们巡视了建寺预定地,他同时道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人生经历,以及为什么发愿要在荷兰建寺的因缘。他说: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已经打了八年,就在日本投降前,当时我十八岁,身为国军情报员。有一天,在空军总司令部指派下,我和副驾驶黄沛堂少尉,驾驶最简单的‘侦察机’,准备到浙江轰炸钱塘江大桥。这是由中国人自行设计及修建的第一座公路、铁路两用双层桁架梁桥。由于这座桥直跨钱塘江与现在俗称的‘六和塔’处,日本人借着这座桥的运输之便,对中国国民革命军及游击队造成很大的威胁和破坏,为了确保大后方的安全,决定把这座铁桥炸毁。

“就在一个冷风飒飒、万家灯火的暗夜里,我和黄沛堂少尉二人抱着戒慎恐惧的心情,趁黑驾驶侦察机出任务。我们由空军基地湖南芷江起航,往浙江飞行。那个年代的侦察机,速度不如现代的喷射机,我们飞行了三四小时后,到达浙江的上空。从高空俯视这夜里的中国土地,我们一心只想把铁桥炸毁,但绝不能误投炸弹而伤及淳朴的中国人民,于是侦察机只能低空飞行,准备俯冲轰炸。

“当侦察机顶头两枚炸弹瞬间射出后,我们看到了火光灰烟冲天,但心里并不敢确定是否已成功炸毁钱塘江大桥。二人经过商量后,决定回航再次轰炸,于是重新调头,飞回铁桥。

“不料这一回航,被日本兵发现行踪,他们以高射炮对我们猛烈射击。结果在一阵枪林弹雨中,猛然一声巨响,飞机强烈振荡,副驾驶座位被高射炮击中着火,我们只得紧急跳伞逃生。

“在降落伞着陆后,日本兵马上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们两人只得没命地向前奔跑。途中听到“砰”的一声枪响,黄沛堂少尉应声倒下,他不幸被机枪射中而当场为国捐躯,我则在仓皇之中逃进了一座荒废的寺庙——绍兴‘东岳寺’,并且躲进一座韦驮菩萨的石雕像后。

“这时日本兵还是穷追不舍,一队人马在寺内用刺刀到处搜查,甚至用狼狗寻找。当时我心里已经不存有生还的希望了,可是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后,受过情报员训练的我,把耳朵贴在地上倾听,可以感觉到日本兵已经走出十里外了。于是偷偷出来,在漆黑一片的寺院里,摸索到正中的大雄宝殿内,在如来佛的座下找到一个角落安身,这才放心地慢慢睡去。

“隔天清晨醒来,听到围墙外有中国人讲话的声音,原来是忠勇救国军,就这样,我得救了。可是想到昨天夜里的情形,我心里感到很纳闷,于是再回到韦驮菩萨像旁,想看看昨夜何以能不被刺刀刺中。这一看,发现菩萨像是嵌在石壁上的,这样的雕刻手法连蚂蚁都爬不进去,但是何以昨夜我能躲得进去?此事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

“这个事件过后没多久,八年抗战终于胜利了,只是没想到国共内战却紧接着开打。随着时局变迁,我跟着军队渡海到台湾,之后于一九六四年奉派到泰国‘武官处’,担任‘副武官兼军事情报官’。接着由于美国介入越战,我又被派出任与美军合作。当任期满后,随即被调任驻越南‘大使馆’,升为‘参事’。这时越南正处于南、北分裂的局面,我知道战争迟早会爆发,但基于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只得前往越南任职。

“出‘国’前夕,有一位在台北办理《朝明晚报》的王海涛先生,他是一个佛教徒,得知我要前往越南任职,便送了一本六公分宽、十公分长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给我。当时我对他说:‘我又不是佛教徒,要经本做什么?’王海涛先生说:‘这是护身符,你现在到越南去,难道不要平安吗?’我一听是可以保平安的护身符,便恭敬谨慎地把经本收藏起来。临行前他又特别交代我:‘来日,若是遇到危急之际,你可以诵持这部经文来消灾解难。’

“后来我真的照着他的话做了,结果在越南工作了十一年,虽然也是出生入死,却都能平安无恙,直到西贡沦陷后回台,之后又外调到欧洲荷兰,继续在中国‘大使馆’担任‘空军武官’。

“一九八九年,我奉命退役,定居在荷兰,并于阿姆斯特丹经营中国饭店。这时想到韦驮菩萨曾经救过我的命,再想到小时候母亲带我看戏,戏中有一句台词说:‘重修寺庙,再塑金身’,于是买了一尊韦驮菩萨像,供在我所经营的饭店里,一偿当年许下的心愿。后来因为生病的缘故,我决定低价把饭店让售他人,唯一的条件是‘必须继续供奉韦驮菩萨’,对方也答应了。

“在荷兰期间,我先后中风、半身不遂,甚至罹患严重的肺结核、高血压,却都能安然痊愈。不过有一次因病开刀,我的血压一度降到五十左右,始终无法回升,院方认定急救无望,决定放弃治疗。就在弥留状态中,我听到太太美珍哭着跪求医生,请他们务必要尽力挽救我。医生说:‘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是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救呢,除非奇迹出现!’

“听到‘奇迹’,我太太灵机一动,想到过去韦驮菩萨曾经救过我,于是赶忙叫儿子到饭店把韦驮菩萨请回来拜。不可思议的是,原本降到五十的血压竟然慢慢回升,人也慢慢苏醒,于是我又一次从死亡边缘捡回了一命。

“经历过几十年前在绍兴东岳寺,与这一次生死危急时菩萨救护的‘奇迹’,让我对佛教信仰更为坚定,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信仰对生命的重要。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地回荡着,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个陌生的中国人来找我,他想请我为他刚去世的母亲诵一部经。

“我乍听十分诧异,就问他:‘为什么要请我诵经?’那人说:‘我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客死异乡,没有人念经送终,是这一生难以平息的遗憾。可是荷兰没有法师可以诵经,我没有办法,只有四处打听,终于获知罗先生您身边有一部经。今日冒昧造访,是想请您到我家里为我母亲诵一部经。’

“我一时觉得很为难,因为从小到大我并没有见过出家人,对于佛教的法会仪规也一窍不通,自己平时只不过是供奉菩萨,偶尔念诵经文而已,如此怎么能为一位亡者做佛事呢?但是看着眼前的孝子,为了一圆母亲的遗愿,他的诚心真意我又不忍心拒绝,只得抱着祝福、恭敬的心情前往,虔诚地为老太太诵念一部《普门品》,完成她这一生最后的遗愿。”

罗居士缓缓叙述完这一段因缘往事后,又语重心长地说:“大师!那一刻,我真是强烈地感受到,在荷兰建寺已是刻不容缓的事。因为有寺院,有法师驻锡弘法,才能让远渡重洋来求发展的华侨们,乃至当地的民众有个信仰的寄托,而不至于生时心灵没有依靠,死时又得抱着没有人可以诵经祝福的遗憾而终。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荷兰如何能够没有寺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