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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不虚发,生命中的璀璨(1 / 3)

佛教主张“法不孤起”,所以既不执著一法一人,也不舍弃一法一人,正因为佛教的本质如此,因此才能结合众缘,不断突破,创造远大的未来。愿力不可思议,愿心可以扩大我们的人生,升华我们的境界。

有理想,才有实践

在栖霞山出家的少年时期,师父志开上人恐怕我不懂发展未来,有一天特别找我过去,说道:“理想是现实之因,现实是理想之果,你要有理想,才能实践你的世界……”我将这段话深记脑海之中,多年后的今天,忆及往事,深深感到这是一句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

回想童年时什么都不懂,但当我见到庄严宏伟的佛寺道场,及长袍飘逸的出家僧众时,心中便生起将来要出家当和尚的念头,不料这一念后来竟成为事实,如今想来,真是印证了“有理想,才有实践”的道理。

出家之后,受了几年关闭式的丛林教育,有一天居然异想天开,在日记上写着“佛教需要文艺化,佛教需要电影化,佛教需要人间化,佛教需要国际化”。日后当我“实践”稍有成绩的时候,才恍然觉悟到,这一切的一切虽然在当初只是小小的一念,却在自己未来的一生当中,成为“理想”的果实。

为了实践佛教文艺化的理想,我从青少年时期即开始在纸上涂鸦,记得第一篇作品是《钞票的话》,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投稿,没想到竟然被江苏省在镇江发行的《新江苏报》录用。后来我又接二连三写了许多小品、新诗寄到《新江苏报》,也都获得录用刊载。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种无上的鼓舞。

及至弱冠来台,虽然当时食不果腹,依然自我勉励,陆续以浅显的白话撰文写稿,《无声息的歌唱》就是在生活最艰困的时候,为向大众介绍佛教法器写下的只纸片字结集所成的书籍。我不但创作了一些短篇,如《茶花再开的时候》、《真正皈依处》……佛教童话故事《星君仙女下凡尘》……刊登在《人生》、《觉生》等佛教杂志,又尝试撰写长篇《玉琳国师》,没想到初试啼声,即蒙受读者欢迎,后来多次改编成剧本,录制成广播剧,在电台播放,拍摄成电影,在剧院演出。其中以数年前勾峰先生改编制作的连续剧《再世情缘》最为轰动,连岛外地区都争相播放。

也因为当初这一念“佛教文艺化”的理想,我不知结交了多少文艺界的朋友。像郭嗣汾先生就是我四十年来的文艺老友。为了推动佛教文艺化的理念,我曾邀请他编写了一部长篇《菩提树下的儿女》,广受好评。在我主编的佛教刊物中,也发表了许多像痖弦的新诗、公孙嬿的散文等当代名家的大作。

此外,著名文学家何凡、林海音夫妇也曾多次与我聚餐座谈,而后来的一些作家像应未迟、端木野、陆震廷、姚家彦等人,一直到佛光山开建以后,仍经常与我往来会谈。台湾女作家协会会长刘枋女士尤其喜欢佛光山清幽的环境,曾经来此长住。天主教徒郭晋秀女士等一群女作家则组织合唱团,经常在佛光山重要的集会中献唱。去年我赴美弘法时,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长黄美芝率领作家多人,也专程前来邀请我担任该会顾问。当初佛教文艺化的这小小一念却让我与岛内外文坛人士广结善缘,实是始料未及之事。

过去在大陆时,由于雅好文艺著作,因此胡适之、林语堂、巴金、鲁迅、老舍、茅盾,乃至冰心、郭沫若、沈从文、许地山等人的诸多作品,我可说是无所不看,至于欧美翻译名著如《战争与和平》、《少年维特的烦恼》、《老人与海》、《浮士德》等,我也多所涉猎。及至来台,像谢冰莹、琼瑶、高扬、徐□等人的散文、,无论是古典的,现代的,我都一一拜读,作为忙里偷闲的一点娱乐,甚至像武侠家卧龙生等人,后来与我还成为朋友。我发觉:与他们无论是神交也好,对话也罢,无形中都增广了自己的知识见闻,甚至与经义相证,趣味盎然,对于开拓思维,遣词用字,助益甚多。

我努力提倡佛教文艺化,其目的是希望大家能因阅读文艺作品,而在八识田中种下菩提种子。但有些人不明此理,批评我太过重视文艺。回溯历史上的八大山人、石涛、怀素、曼殊等出家僧众,虽然在艺术上具有伟大的成就,却不能列入正统佛教史中,诚为可惜!

其实,胡适之曾称赞《维摩诘经》是世界上最长的白话诗,《华严经》是儒林外史式的,其他如《大宝积经》、《百喻经》等,是词句优美的散文,《本生谭》则有类现代的文艺。凡此虽是佛法,但在文人的心目中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艺术。

此外,从佛教弘传的历史来看,长行式的散文、重颂式的诗歌、譬喻式的故事、论议式的杂文……两千五百年来,不知度化了多少迷惘的众生。敦煌洞窟中八相成道、《维摩诘经》等图案形式的变文,将佛教文学与艺术相互结合,穿越无垠的时空,也为人类留下了不朽的贡献。古德云:“高山不辞土壤,大海不择细流。”大家为何独将文艺排除于佛法之外呢?

为了光大圣教,我决定忠于理想,以实践来证明一切,所以我接办《觉世》,另创《普门》,成立“佛光出版社”,以雅俗共赏的文字,让佛法走进家庭,深入社会。如今《觉世》每期发行量逾四十万份,《普门》是岛内唯一月有盈余的佛教杂志,佛光出版社所出版的佛教图书包括中、英、日、韩等各国文字,多达四百种,并曾多次获奖。凡此成果,不都源于当初那一念小小的理想吗?

我生长的年代正逢默片流行,记得十岁左右,曾走上很长的路程,看了一出抗战宣传默片,心中深受影响。及至出家之后,有声电影问世,然而碍于封闭的丛林教育,无法见识到现代化的声光化电,只有从报章杂志上阅读影评,心中对电影的向往与日剧增,从而萌生“把佛教故事搬上银幕,将佛教电影化”的想法。

佛学院毕业后,我从宜兴来到南京,在新街口的大华戏院观赏严俊和李丽华主演的《文素臣》,心中深受感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现代有声电影。后来,又看了林黛刚出道时主演的第一部片子《小白菜》,剧中小人物的苦难情形引发我心中的共鸣,电影的影响力再一次地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虽说看电影与看书一样,都是正当的嗜好,但出家人喜欢看电影毕竟不能为人所谅解,所以我也自我约束,避免讥嫌。尽管如此,借电影弘扬佛法的心愿已深植八识田中。

来到台湾以后,有制片厂表示有意将拙作《释迦牟尼佛传》拍成电影,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真是高兴极了,自忖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尤其想到金国戏院的负责人是我在台北的皈依弟子,那时的兴奋实非笔墨足以形容。但电影上映之后,才发觉剧情根本与原著不符,遑论合乎佛法?但观众哪里晓得个中原因,于是种种的抗议、恐吓接踵而来,我首当其冲,遭到许多无妄之灾。

后来又有人要将我的《玉琳国师》改编搬上银幕,易名为“千金小姐万金和尚”,因为是台语发音,当时我听不懂,也无从了解它的好坏。

过了几年之后,电视逐渐开始普及,电视制作人游娟、林登义等人又将此书改成连续剧,在台视、华视播出时,又因剧情不符原著而招致批评。

虽然历经多少挫折,我依然不灰心,因为佛教电影化虽是我五十年前的一念奇想,但也是我终生努力实践的理想。像日本片《释迦传》、《鉴真大师》、《空海上人》,韩国片《等身佛》、《大鹏翅鸟》、《元晓大师传》等,将佛教故事透过电影效果深入民间,可说是功德无量。岛内的制片水平逐日提升,应该可以拍出更好的佛教电影供大家观赏,像《维摩诘经》中“天女散花”的故事,如果能运用现代的科技效果,将大乘佛教活泼的内涵精神展现在银幕上,必定会比京戏里的“天女散花”还要精彩。此外,若能以历史性的手法拍摄《西游记》,以正面的手法将玄奘大师横渡流沙,西行取经的艰辛困苦展现在世人的眼前,必定能引起观众心灵的共鸣。

多年来,我经常将心中的理念分享给电影界的朋友,可惜至今还未见有人敢勇于一试。尽管当初心中的理想未能开出灿烂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但多年来的努力耕耘,长出一点小花小草,也不能不视为美景的前奏,我对于未来还是充满光明的希望。

我一生中着力最多者,便是将佛法通俗化。我十五岁时就读的焦山佛学院,有“佛教的北大”之称,当时的老师皆是一时之选,不但佛学素养深厚,社会知识也异常丰富,讲起国文、地理、历史、生物……都是旁征博引,生动有趣。因此,每次一堂课下来,我就能牢记其中的内容,那时常想,如果佛法也能用类似这种讲法,必定能收到更大效果。

所以,我初来台湾时,虽然在佛学院仍沿用传统的分科、表解来教导学生,然而一旦出去面对大众弘法,我必定走通俗路线。

有一天,我在一所寺院听到一位信徒赞叹某人讲经讲得真好,但当别人问起讲些什么内容时,对方却回答:“什么都听不懂,只知讲得很玄很妙。”我闻言自忖:当初佛陀说法的用意本来就是为了利喜众生,如果被后世的佛子讲得让人听不懂,又有什么意义呢?

再看看当时的佛教界普遍以赶经忏为主,对于弘法却不重视,遑论说法的内容与方式了。也因为如此,信徒们只知道拜拜、吃素,却不知道如何在生活中自觉觉他。因此,我更决定要以通俗化的方式来弘扬妙谛,设法将现代人的生活点滴和佛法印证融合。

我发觉:将佛法真理讲得让人听不懂很容易,让人能了解其中的奥义却是十分的困难。尽管如此,为了使大家能得到佛法的受用,我愿意比别人花费更多的心思来准备教材,甚至省吃俭用,购买弘法道具,从黑板到幻灯片,从投影机到电脑字幕,几乎都可以说是开佛教的先例。

自一九七二年开始,二十年当中,我一口气主持了数百场的佛学讲座,从乡村陋巷到展演殿堂,从大专院校到军营,从监狱到工厂,从难民营到体育馆……后来,四百多篇通俗化的讲演稿陆续结集成书,由佛光出版社出版,最近更应大家要求,分编为单行本,每年发行数百万份以上。想当初仅凭一点小小的理想,经过努力实践,得到这么一点点的成绩,虽然不甚满意,但也聊以告慰家师当年的勉励了。

我以通俗化的方式到处说法,曾经每天在华视、中视、台视三家电视台主持弘法节目,像《星云禅话》、《星云说偈》、《星云说喻》都是借着浅白的言辞来解释繁琐难懂的名相、典故、偈颂、义理。自播出以来,回响不断,其中有意欲轻生的少年感谢我让他重获新生,有貌合神离的夫妇感谢我挽回了他们的婚姻,有失和反目的婆媳感谢我让她们一家重拾美满的生活,有独居失伴的老人感谢我给予他心灵的拄杖……这一切都证明了“理想是因,实践是果”的道理。

一九三八年,太虚大师远赴欧美弘法,并且在各地倡导组织“世界佛学院”及“佛教友谊会”,但终以后继无人、经费缺乏,而未能克尽其功。年少的我由报章杂志中获知此事时,虽已是走入历史的陈年旧闻,但仍在心中引起无比的震撼,“佛教需要国际化”的理想也因此深植脑海,成为我永世奋斗的目标。

一九六三年,我第一次出访,随着台湾佛教会访问团到东南亚国家访问,由于担任该团的秘书兼发言人,所以有很多机会和当地的政要或佛教团体的主要干部谈话。记得在马来西亚,邱宝光居士和我初次见面时提到:在新、马一带有许许多多佛教青年不会说中国话,却会说很漂亮的英文,假使能有通晓英语的法师常在槟城弘法,一定会有更多的知识青年皈依佛教,最后他表示很希望台湾的大德法师能前来领导他们学习大乘佛法。我听了以后,感慨万千,世间有多少人渴望着法水的滋润,而身为僧伽的我们却偏安一隅,寄佛偷生,真是何其惭愧啊!

来到印度,尼赫鲁总理接见我们时,说道:“印度是佛陀的祖国,佛教崇尚和平,向世界宣扬佛教的和平主义,是我们佛子都应有的责任。”我心中为之一震,这不正是我多年以前的心愿吗?尼赫鲁不愧为一国之元首,能勇于发此谠论。

一九七六年,美国两百周年纪念,我组团赴美访问,并视察当地佛教的发展,后来又多次应邀赴欧美等地弘法,我发觉藏传、南传、日本、越南等地的佛教,或由于战争逃难,或随着移民而登陆西方,虽有弘法热忱,但大多缺乏国际宏观,因此组织散漫,无法充分发挥整体的功能。所以,一九七八年,在因缘具足之下,我于美国成立“国际佛教促进会”,随即筹建西来寺,作为国际弘法的第一个据点,其后更以此为基础,相继在美洲、欧洲、澳洲、非洲、大洋洲,甚至回过头来在日、韩、马、菲等亚洲各地建设不下百座佛教道场及事业组织,以健全的僧团作为弘法利生的坚实后盾。

一九九二年开始,我又在世界各地成立“国际佛光会”,以凝聚在家信徒的力量为主,与佛光山各别分院并驾齐驱,期能如人之两臂,鸟之两翼,借着僧信合作,将佛法的光明照耀寰宇。而今已有百余个协会,可说有太阳的地方就有佛光人。他们在全球各地,有的以讲经弘法,有的以文教度众,有的以慈善利生,有的以修持安民,大家奉献己力,造福人群。如今有人说我宿植善因,也有人说我法缘殊胜,其实什么是宿因?什么是法缘?当初我一无所有,如果没有佛教国际化的理想作为动能,就没有陆续的实践工作,当然也就没有这番成果了。

俗谓:“没有天生的释迦,没有现成的弥勒。”佛道难成,但释迦牟尼佛以利济众生为愿力,就能够在五浊恶世成就佛道;弥勒菩萨在燃灯佛时是一个贪着利养的人,但也凭着十大善愿,在世间渐修善根,而于未来次第成佛。所以,佛门里有一句话说:“愿不虚发。”愿,就是一种理想,有理想才有实践,两者相辅相成,才有丰硕的收成。

敢,很重要

一天夜里,我在阅读报章杂志时,突然心有所感:同样是血肉之躯,有些人虽然平凡低微,却能成就丰功伟业,彪炳人寰;有些人尽管资源丰富,却显得千头万绪,一筹莫展。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敢,是最关键的因素之一。

像诸葛亮书生报国,他用空城计诱开敌军,免除了一场杀戮,那种敢于面对千军万马,临危不乱,古今罕可匹敌,让人敬佩不已。天文学家伽利略能不计毁誉,拼死不向神权低头,那种敢于坚持真理的精神,令人荡气回肠,无以名之!法显大师以六十高龄,敢于西行取经达十余年之久,去时路途艰险,鸟兽绝迹,回程在海上漂流三载,那种“为大事也,不惜身命”的勇气,可谓雷霆万钧,世间稀有!法珍比丘尼以一介女身,敢断臂护藏印经,那种为法捐躯、无怨无悔的志节,足以名垂不朽。

回想自己的一生,生于贫寒,长于乱世的我,之所以能对佛教对人间有一点儿作为,不也是因为在“敢”的驱使下,言所当言,为所当为吗?敢,诚然是很重要的!

二十世纪初期,中国历经内忧外患,我就在那时诞生于中国内地的一个小镇上,那里土瘠民穷,信息缺乏,但我幼小的心灵里却时时刻刻充满了许多问题。外婆茹素拜佛,和蔼可亲,经常为人排难解纷,赢得大家的敬爱。她每次半夜打坐,肚子里都会发出如海潮般的声响,虽然乡人都觉得这是一种有修为的表现,但年少的我却满腹怀疑。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她:“肚子里发出这种响声对于了生脱死有什么用呢?汽车、火车也都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啊!”她默然不语,陷入沉思。数年之后,谈及此事时,她突然正色地对我说道:“将来我的后事只有托付给你了!”我想,与其说是因为我所问的问题让她惊悟觉醒,不如说我从小敢于发问吧!

十岁那年,父亲在战乱中失去音讯,生死未卜,母亲带着我们兄姐四人,孤苦无依,遂生起变卖祖产另谋发展的念头。哥哥生性老实,畏惧众议,裹足不前;姐姐是女性,在传统社会中没有讲话的余地。排行老三的我,年方十岁,目睹此情此景,便自告奋勇,无畏族人的激烈反对,陪着母亲走了十几华里的路,风尘仆仆地回到老家,毅然签字卖地。由于这一念的敢作敢为,家庭经济困境顿告解决。

十二岁出家学佛之后,尽管丛林教育禁锢森严,却无法完全压抑我敢想、敢说、敢做的个性。佛学院里没有体育课程,我提议无效,背地里自制篮球架,被发现之后,差一点儿被记过受罚;全班拒交考卷抵制某位老师教学不佳,学校怪罪查办,我一人前往代罪,险些被佛学院开除。因为敢,我比别人多吃了一些苦头,但我宁可如此,也不愿做一个少做少错、没有承担的哑羊僧。

十九岁时,我提议举办“佛教古物展”,对于当年保守的佛教界而言,此举犹如石破天惊,没想到能蒙校方允准。我一个青涩少年,虽没有任何办活动的经验,却如火如荼地规划、联系、布置、发动,竟然也吸引了数万人来参观,在上海轰轰烈烈地展出佛教的珍贵文物。除了惊讶“敢”所引发的潜力之外,我更感谢师长们给予我成长的空间,让我敢于发挥,敢于创作。我深深觉得,敢,是不划地自限;敢,是勇于破茧而出。

我不但从小敢于向家族的压力挑战,敢于和陈腐的思想奋斗,而且敢于出生入死,敢于见义勇为。抗日战争期间,烽火连天,老弱妇孺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我却经常在枪林弹雨中收拾死尸,挖土掩埋安葬,并且救助伤兵,托人运回后方。听说左邻右舍没有米粮,我不顾江水滔滔,枪声四起,潜入运河,游到对岸,搬回几天的柴米油盐,解决大家的民生问题。看到母亲思夫心切,我收拾行囊,携母寻父,一路上漂血成河、骸骨遍野,令人惊心动魄。乡人都夸母亲生了一个勇敢的孩子。其实,说来惭愧,我只不过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罢了。但这也说明:“敢,很重要!”敢,使我遇事果断,临危不乱。二十一岁那年,我在乡下一所小学担任校长,当时奋斗的印记成为我日后最珍贵的资粮之一。

不久,我来到人文荟萃的南京,联合同道响应改革佛教的新运动,撰文办报,传播新思想,弘扬新理念;走上街头弘法布教,以实际行动说明佛教跨出山门,拥抱社会的必要性;为寺院订定新规矩,发展新作风,企图力挽狂澜于既倒。当时的佛教界保守护短,将我们视为洪水猛兽,处处给予打压、排拒,让我们几乎走投无路;甚至勾结地方土豪劣僧,对我们这群敢作敢为的僧青年施以恐吓、威逼、私刑、棒打……无所不用其极。想到经中说:“假使热铁轮,于汝顶上旋,亦不为此苦,退失菩提心。”我越挫越勇,不但聘请南京首屈一指的王龙律师纠举华藏寺前任住持私吞寺产,以儆效尤,而且结合宪兵、军警的力量,打击黑道横行。过去老师一再告诫我们:“弘法是家务,利生是事业。”此时我不仅口说言诠,而是用身体来力行实践,用生命来刻画历史。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感到庆喜,因为我在勇敢的层次上,有了一点进步;我在勇敢的体验上,有了一点提升。自忖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教为僧、为国为民,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佛教需要提升素质,才能广度众生,裨益人群;佛教需要发展创新,才能与时俱进,福利社会;佛教需要青年参与,才能发挥光热,照亮世间;佛教需要承办事业,才能培养人才,自给自足。但我刚来台湾时的教界不能忍受这些主张,保守闭塞的民风也无法理解这些观念,于是信徒扬言不资助我以求得自保,教界人士放话要杀我以杜绝后患。但我深信佛祖不辜负人,尽管没有人支持我,我敢口说笔书,主张男女平等、僧信平等,提倡佛教文艺化、生活化;尽管自己没有饭吃,我敢开办免费的国文补习班、歌咏队、佛教学院、大专佛学夏令营,吸收优秀的佛教青年;尽管蛮不讲理者手持刀棒欲加害于我,我敢付诸行动,破除佛道不分的陈年积弊;尽管不明情况者唇枪舌剑种种想问难于我,我敢出面应对,祛除大家心中的疑惑阴霾;尽管没有地方安单,我敢各地行化,宣扬妙谛;尽管身无分文,我敢建寺安僧,接引十方……因为我敢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革新佛教的初衷得以在宝岛开花结果。

所以,敢,是发心,也是担当;敢,是勇气,也是智慧……“敢”的好处不胜枚举,回想我这一生中有好几个转折点,也都是在敢作敢为之下,化危为安,渐入佳境。首先,在十二岁时,我为了一个偶然的承诺,割爱辞亲,出家学佛,步入另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若非当年如此敢于下定决心,我的一生必定无法如此多彩多姿。

到了台湾,我在中坜、新竹一带流浪挂单,教书写作,听说宜兰偏僻落后,没有人愿意去弘法,我那时连台湾各地风土人情都搞不清楚,居然敢一口允诺李决和居士的邀请,前往驻锡,没想到在那里度了许多佛教青年,为台湾佛教开拓了一片新天地。如果我当年畏难苟安,恋栈他处,或许没有这么多秉性淳良的常随弟子,与我一起众志成城,为教奉献了。

开辟佛光山是第四个转折点。当时很多人看到这块偏处一隅的荒山野地,纷纷却步退心,我不为动摇。三十年来,敢和洪水飓风搏斗,一次又一次重拾砖瓦,再建家园;敢在是非批评中生存度日,以事实瓦解有心人士的毁谤。在无钱无缘下,我培养了一千多名僧伽弟子,在世界各地服务大众。其中,有许多弟子承继了我敢作敢为的作风,不眠不休地弘法利生,令我感到十分安慰,像慈庄,手拎一只小皮包,就敢走遍世界五大洲建设一百余所道场;慈容,虽然生来一副瘦弱的身躯,却敢周游全球各国设立佛光会;依华,敢只身到环境恶劣的印度留学,十年寒窗,学成归来,促成佛教戒法再传印度的殊胜因缘;慧礼,敢赴往非洲弘法布教,感化无数黑人皈依三宝、出家学佛;依德,为了护持佛法,敢在劣民刀枪之中,奋不顾身,勇往直前;觉传,在绑匪面前,敢滔滔讲说佛法,丝毫无所畏惧……“敢”不但成就了一己的道业,也促进了佛教事业的发展;敢,不但涵养了个人的圣胎,也成就了万千众生的慧命。

一九八五年,我从住持之职退居下来,破除台湾佛教“万年住持”的传统,为教界作模范,为大众立榜样。退位之后的我天地更为宽阔,因为我敢向自己的缺陷挑战,以辛勤的耕耘来战胜先天的不足;我敢迈开脚步,行人所未行之路。我不会他国语言,但我敢到世界各地弘法,佛教在五大洲于焉发扬光大;我不曾学过组织企划,但我敢创立国际佛光会,让僧信平等的理想能在现世落实;我没有丰富的办学经验,但我敢办大学,作育英才,像美国的西来大学曾获优良大学的认可,嘉义的南华管理学院在接办一年之内开学招生,创办至今,时间虽短,却也声誉鹊起。去年进来的一百名学生当中,有二十七个学生将该校填为第一志愿,有三十几个学生将该校填为前十个志愿,为台湾教育史创下先例;我也不懂广播、电视,但我敢创办公益性质的“佛光卫星电视台”,所有节目不但有益身心,而且没有广告插播。

秉持诸佛菩萨“但愿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的精神来从事国际弘法、组织佛教教会、办理高等教育、设立传播事业,必须有开阔的胸襟与远大的视野,非敢无以成事。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如何才能延续佛教的千秋伟业?如何才能长养众生的法身慧命?还是那句话:“敢,很重要!”

我们不但要敢于勇猛向前,敢于展开新局,也要敢于反观自照,敢于除旧布新。去年,佛光山毅然宣布封闭山门,潜心静修,就像任何一种重大的变革一样,封山也需要有远大的勇气。在封山典礼即将结束时,全山法师以果敢的步伐踏入“灵山胜境”,山门随之掩闭上锁。我们立志要在文化、教育、修持、弘法上深入扎根,期待不久的将来能为社会做出更佳的贡献。

徒众常说我“行事胆大,游走于悬崖边缘”,其实我也有“不敢”之事,例如,佛事不敢不做,因果不敢违背。记得多年前,一名素行不良的候选人在我说法时,站上讲台,硬要我将他介绍给大家,我当着他的面,直言告诉听众不要选他;掌管财务的职事因为入不敷出,想要挪用七月道粮作为建设之用,我严禁不准;凡世界各地发生重大天灾人祸,我发动信徒,捐输解困;何人何地需要我时,我竭尽所能,给予支助;台湾重大刑案频传之际,我发起“慈悲爱心人运动”,培训两千名慈悲爱心人,到大街小巷、学校机关、车站市场、公园庙口,向大众宣导慈悲爱心,以实际的行动来带动全民净化自己,关怀社会。

一九九八年二月,为了光大佛教欢喜、融合、尊重、包容、平等、和平的精神,我在佛陀成道的菩提伽耶传授三坛大戒,让世界各种传承的僧伽齐聚一堂受持净戒,让南传、藏传国家失传一千多年的比丘尼戒在佛教的祖国恢复起来。当大众环绕正觉大塔经行时,我想到“大雄大力大无畏”的佛陀为了追求真理,不但敢放弃既有的权位名利,向内心的无明烦恼挑战,甚至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发出“若不成佛,誓不起座”的誓言;为了解民倒悬,不但敢向根深蒂固的阶级制度挑战,四处宣扬“众生皆有佛性”的理念,并且广收徒众,有教无类。在感动涕零之余,我心中突然涌现深刻的体悟:敢,不是匹夫之勇,不是争强斗胜,而是大愿力的实践,大慈悲的示现,大无私的奉献,大格局的开展。

“敢,很重要!”真正的“敢”,能为大众带来幸福,能为社会带来安康,能为世界带来和平,能为人类带来光明。在此呼吁我们的社会能表彰真正敢做敢为的精神,同心协力,转邪为正。也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能落实敢奉献、敢承担的理念,敬业乐群,恪尽厥责。果能如此,我们的生命将更加光辉灿烂,我们的家园将更加美好温馨。

不知道的乐趣

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我在荣民总医院做心脏手术,为我主持开刀的张燕大夫因而与我成为好友。有一天,他和我说:“如果我早已认识你,就不敢为你开刀了。”我笑着说:“这就是不知道的乐趣啊!”回想从开刀房到恢复室这段时间,历经三十小时,我都是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中,并不感到痛苦;后来知道许多人在门外整日守候,心里一直觉得不安。我突然体悟到:世间许多的忧悲苦恼不都是由于人知道的事情太多而造成的吗?再回想我这一生当中,由于“不知道”而得到的乐趣可真是不胜枚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