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见我站在一旁，便唤我过去。
“奶奶。”我淡淡然，“我杜撰出的东西，是不可能出现在真正的世界里吧。”
她仍旧忙碌，抽出刀子朝鱼头摁下，“哧”的一声，案台上一片血肉模糊。她取出部分鱼肉清理干净，而后扔进了汤中。不一会，鲜香之味扑面而来，刚刚鲜血淋漓之景也一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什么？”奶奶终于回头问我。
我摇摇头，无神地从布袋里取出那只断臂蟹把玩。这已是多年的习惯。然而就在这一瞬，奶奶却有些轻微的触动。她眼中仿佛倒回了我不确信的记忆中的那一幕，她生气地折断了蟹肢，然而紧接着，却是她以低沉的嗓音质问道 “为什么带只蟹回来？”
我隐约觉得不安，却最终故作镇定。
“这只蟹……有什么不对吗？”
奶奶转过身去，仿佛掩饰似的拿起刀，接而刮着第二条鱼的身躯。鱼鳞四处飞溅，透明的一小块，正落在我手背上。
“没有什么。”
奶奶继续刮着鳞。仿佛刮开了一个深藏已久的秘密。
我只能不动声色地活着。在暗夜，听着奶奶粗糙沉重的呼吸声，起伏于黑暗。如同在没有星月的夜晚躺在沙滩上，听着夜晚潮汐声声而来，扑往眼前的黑暗中，随时可能没过头顶。但那暗潮之声却终究戛然而止。我闭着眼，听着她推开门，大约是站在黑暗之中稍稍看过我，而后，便是“吱”的一声，大门开了，又悄然合上。
她出了门。
我摸索至窗边。在大海之岸忽而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大人们成群结队出现在海岸。他们着黑衣，坐在渔船上，如同幕布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浮动着。不久，他们举着火把消失于海面。仿佛满世界的星，在这一刻却沉入水底。
我慌张地推开门，走至海边。那些凌乱的步伐已被海水吞没，一切不留痕迹，然而隐隐可见远处火光闪烁，人们驻留在大海之中的某处，久久。然而这时，我却忽然听得奶奶的声音。
“青扬儿。”
我转过身。
“奶奶。”
“我知道你没睡。我也知道你会随我出来。”奶奶细细地打量着我的神色，而后漫不经心地答着，“这一日，总归有一天你会撞见。本该等到你成人那天再告诉你的。”
我仍旧沉默。
“这是村里的一个传统。叫做‘海潮祭’。”奶奶半眯着眼，看着远方船只又复现于黑暗，星火像是红色潮水，顺着潮汐向海岸涌来。
“海潮祭？”
“每当大潮将至，大家都会往潮水里扔去一些晦气的东西，以当做祭品，保佑整个村庄的宁静。”她顿了顿，“然后海潮便会将这些秽物都冲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篇之二 遗忘 海潮祭（9）
我松了口气。
“这有什么。为什么得成人才能说。”
远处的船只仿佛在返航。我顺着奶奶的目光看去，那黑暗之中的海面上，人们悉数望向同一个地点。在众船之中，为首的那一艘船上，有人举起一个一人多长的大袋子，朝水中扔去。我仿佛能看见那巨粅造成的水花如何拍上村人的脸，村人又如何躲开来。他们朝水中望去，直至那浪花被大海吞没，连涟漪也一并消散在水面。
“因为沉下去的，都是活人。”
奶奶抬起头，以苍鹰似的目光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远方的船只悉数近了。而我却不动身，只是在海岸边站着。凉风拂过我的臂膀，冰凉刺骨。半瞬过去，我回过神来，“奶奶，这只是在做梦吧。‘海潮祭’什么的……现在这一刻，也是我杜撰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