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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宫花一落已成尘(2 / 3)

外头各处都有宫灯在,何须再多这一盏?若是长孙皇后能回来,她早就该回来了。

苏闻几次张了张口,却都狠狠咬牙忍住了,那是君王留给自己最后的希望了,他若戳穿了,要君王怎么办?

可不戳穿,难道就任由君王一日日魔怔下去?

「老奴……老奴不灭灯,老奴替陛下把门关上吧。」

关上了门,他好歹……好歹能静静心,或许撑不住睡下了也不一定。

无奈,便是这般,刘昶也不许。

「不要关门,你们都离得远一些,那火……那火烧得太大了,她兴许是伤着了,所以才不敢出来见朕的。」

天下女子无有不爱美者,她亦不例外,从前还未为后时,见着皇太后赏下时兴的首饰衣裳,不知多高兴呢。

也就是嫁给他为后,为做表率,她才节俭起来,再不肯穿金戴银了。

若是那火伤了她的容貌,她羞于见人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他不怕,只要她能回来,即便貌如无盐,他一样爱如至宝。

「诺!」苏闻攥紧了手中的半边兔儿玉佩,扭头出了殿门,禁不住扶槛哭了起来。

一个已经仙去了,留下这一个,生不如死,老天呀,到底是要怎样才肯甘心!

「阿翁,阿翁……」左右候立的小黄门被他哭声吓了一跳,忙不迭上前搀扶着。

宫中君王尚在,如此痛哭,实在大不吉利,搁在以往便是杀头也不为过。

可因哭着的人是御前得意的中常侍,小黄门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劝起。

还是苏闻哭得够了,一抹鼻涕眼泪,便使唤了他们道:「去,拿了令牌出宫去江都王府请江都王来。」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若不然,这帝王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可就全毁了。

夜,如浓墨般乌稠,江都王虽是时常在宫里打转,可似今儿一般在下钥之后进宫还是头一回。

毕竟夜开皇城宫门,是关乎皇权安危的大事,江都王坐在车上,遥望着宣室殿的星星烛火,直觉是出了变故。

只是,饶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到那变故堪比地动山摇。

「你……你再说一遍,谁没了?」他握紧了拳,满面难以置信。

苏闻抹着泪珠儿,好容易再度出了声:「宣室殿偏殿走水,秋宫人……秋宫人没了,这是老奴着人去偏殿找回来的。」

浑身的衣履想必都化成了灰,唯有那玉佩尚在。

江都王接在手中,见玉色已被烟火熏得变了模样,心中陡然一惊,忙跟着苏闻往宣室殿走去。

一灯如豆,光影如蛇,在漆黑的宣室殿里不断摆动,让人禁不住骇然。

他走近了两步,低低唤了一声:「皇兄?」

刘昶闻声抬起头,好半晌才从如豆灯光中认出他来:「王弟怎么来了?」

「听闻宫中出了大事,臣弟……臣弟特来看看皇兄。」他掀了掀袍子,在他脚下盘腿而坐,仰首之际,只看着他的皇兄,整个人便如脱了水般,直瘦了大半圈。

这才过去两日,便是这样,果真如苏闻所说,再折腾下去,天地都该披白了。

「皇兄可还记得从前,你才立太子,皇太后便要为你选妃,你说你要的太子妃,必是貌美过人,德智兼备?」

「朕……这般说过?」

「是啊,那时臣弟还笑话皇兄,哪里有才貌双全的女子,便是有才貌双全的女子,又怎知那么巧就当了你的太子妃?你不信,直说天地之大,必有那样的女子与你为伴。后来,到底是没选成,你我皆知选不出的原因在于太后娘娘,因为……她想要皇后出自长孙一门。果不其然,再之后,她便把皇嫂接进宫里来了,原先你还总欺负皇嫂,到了真要大婚的时候,你又比谁都高兴。」

仪仗逾千人,聘礼满长安,当时的帝后大婚,足以惊动天下,连他看了都心生艳羡。

而婚后的帝王和皇后,更是恩爱非常,他知自己的皇兄找到了想要的那个女子。

刘昶久未曾与人提及当初,而今再忆,于绝望之中更添悲痛,他见刘旭的手伸过来,不由低眉看了看他掌心里的半边玉佩。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她的音容,犹在面前,可是她却不会回来了。

「王弟,朕的皇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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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个端庄、温婉、宽容、和善的皇后,不见了。

刘旭攥了攥玉佩,对于自家皇兄如今的心情,几乎感同身受,若有一天……秋雁这般不见了,或许他比皇兄还要更加悲伤。

可……皇后不见了,江山还在,社稷还在,百姓还在,哪怕只剩下君王一个人,再苦再难这条路他都要走下去。

孤家寡人,自古如此。

「皇兄,你知道的,臣弟做不来太子,更做不来皇帝,若皇兄出了事,这满朝的担子叫谁挑去呢?当年殷皇后病故,叶美人唯恐广陵王争不过皇兄你,就想要设计扳倒皇贵妃,是母妃看出端倪,拼上自己性命反诬了叶美人一回,才保下了皇贵妃和你我两兄弟。」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连母妃都能看出来的诡计,为何皇贵妃会看不出来?

皆因皇贵妃要把叶美人的计谋做成一个死局。

若是皇贵妃倒下了,母妃和他们兄弟固然能保全,可母妃位分比之叶美人低微,论出身论长庶,他们兄弟都比不过广陵王。

可若是母妃倒下了,皇贵妃还在,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原就养在皇贵妃的宫里,按理皇贵妃一样是他们的母妃,有皇贵妃在,他们兄弟就能强过广陵王一头。

并且皇贵妃的愿望不单单是让他们兄弟其中一人立为太子登基为帝,她还要做太后,母妃若活着,她的这个太后未免当得名不副实,唯有母妃去了,她的太后之位才可坐得稳当。

是以她眼睁睁看着母妃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抛弃性命反扑向了叶美人。

「母妃临去之时,曾把你我兄弟叫到跟前,叫我们以后务必要听从皇贵妃的教诲,不要心存怨念,不要鲁莽,不要辜负她的期望,还说她会一直留在这里看护着我们。臣弟想,皇嫂她……大抵也如母妃一般,并没有离开这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皇兄罢了。」

她留给他无数的回忆,亦留给他无尽的思念。

「陛下,江都王回去了。」

苏闻送别了刘旭,躬着身子进到内殿,君王仍旧呆呆坐在那里,听见声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抬起头来看着他:「把灯灭了吧。」

「诺。」

苏闻眨眨眼,极力不让眼泪落下来,知自己这一回搬了江都王当救兵是搬对了,忙就上前欲要吹熄那灯火。

孰料,中途君王却又改了主意,蓦地疾步上前,在他未吹灯时,却以手掐在了那灯芯上。

火光晃了一晃,倏尔便烧上他的袖口,唬得苏闻连吹带打地将火苗扑灭掉,跪在地上只是痛哭道:「陛下,陛下呀,就当老奴是替皇后娘娘求您了,千金之体、万乘之躯万不可如此糟践啊!」

他没有糟践啊。

刘昶怔怔低下头来:「苏闻,原来皇后那时候在偏殿里是这样的痛呢。」

灯灭了,情难了,刘昶这一觉着实睡得昏沉,几欲长梦不复醒。

若说前两日各宫娘娘避讳着君王心思,又恐波及自身,不敢前来,这回眼看外头都已罢朝五日了,宣室殿又没个动静,不免都心神难安起来。

是日一早,众妃便由秦昭仪和赵婕妤引领着,一路浩荡地来到宣室殿前,素衣白衫,齐齐跪了满地,只盼得见君王一面,问声圣躬安否。

苏闻知偏殿的一场大火来得蹊跷,亦知那凶手保不齐就在这一堆人里头,可君王未曾追究,他亦不好僭越,见着她们还敢前来面圣,只得忍着气劝道:「诸位娘娘还是先回吧,陛下他……如今想必是不愿见娘娘们的。」

「苏常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婕妤仰起头,猩红的唇一挑,对于这个御前第一红人万般不满,「你都没有进去通传一声,就敢擅自做主说陛下不见我们姐妹?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臣下不敢。」

苏闻搭着麈尾,轻轻躬身:「若娘娘们不信,便在这里等一等,待臣下去问问再来回诸位娘娘。」

他说着便进了殿,可自那之后,竟再没出来过。

秦昭仪等人跪得膝盖都麻了,徐容华忍着痛不能挪动分毫,无奈气恼地同赵婕妤咬耳朵:「姐姐,那个阉宦莫不是成心戏耍我们?怎的进去这么久都不曾出来?」

「他敢!」赵婕妤亦是气急,原以为长孙秋水沦为宫人,死了便是死了,君王难过一时,难不成还要难过一世?

倒不料,她死了,却仍让她们不得安生。

「哼,待过了今日,看那苏闻还能得意到几时!」

她侧了侧身,尽量让自己跪得舒服一些。

身后跪着的美人、充依、长使、少使亦都稍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以免到时候君王叫起再闹了笑话。

人群之中,原是安稳跪着的陈宝林,眼见得苏闻不再出来,倏尔便站起了身,直把斜刺里跪着的许良人吓了一跳,还不待问她何事,便已听她低低笑出了声。

众妃大惊,齐齐回眸瞪着她,连秦昭仪都忍不住问道:「陈宝林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与长孙秋水交情最好吗?怎么长孙秋水死了,她哭都来不及,反而笑起来了?

陈宝林且不理她,直等笑够了,才将目光一一从那地上跪着的妃嫔脸上掠过,彼及开口,声音简直尖厉得可怖:「你们以为你们害死的是皇后娘娘吗?不,你们是把陛下也害死了,从今往后,这宫里住着的便都是活死人了!你们还想当皇后入椒房,做梦,统统都是做梦,你们害死皇后娘娘,陛下他再不会见你们了,你们高兴了吧,高兴了吧!」

「你!」众妃闻言大惊。

秦昭仪更是惊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呵斥左右宫人:「陈宝林疯了,她疯了,快把她拉下去!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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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林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赤瑕红着眼,小心同翠叶将陈宝林扶到榻上去,皇后娘娘已经没了,宫中那起子人本就是踩低捧高的,她在这关头惹恼了秦昭仪和赵婕妤她们,岂会落得好下场?

眼看还未春暖,屋子里的炭火便已经被克扣殆尽了,偏是在这关头,陈宝林又染了风寒,再不见好可就出大事了。

陈宝林何尝不知自己的下场,可她更想看看秦昭仪她们的下场,只怕未必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陛下,小心些,仔细脚下。」

又是一程风雨,待得天光放晴,地上隐隐可见青青草色了,原来不知不觉中,春天已经到了。

苏闻前头带着路,一侧里,偏殿还未曾修复,仍旧是大火过后的模样,宣室殿中人人都知那里头住着的是谁,故而不敢靠近,又不敢多去打扰,只把外头打扫了几回。

刘昶余光再度掠过那倒塌了的地方,如往常一样,她还没有出现,倒是那底下压着的兰草,经过风雨洗涤,竟微露一丝绿痕来。

他忽而站住脚,苏闻禁不住也跟着停住,见君王只是盯着那偏殿看,以为他又在思念故人,不敢多言,亦不敢多劝,直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君王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当初朕要是不把那兰草挪过来就好了。」

只因他挪动了一次,兰草便遭了如此大难。

一如她一般,若是她还在长门,就不会到掖庭受苦,若是她一直在掖庭,就不会到他身边,若是不到他身边,自然也就不会受烈火焚身之痛了。

苏闻诺诺不敢接话,连日来君王常会如此,他见得多了便也习惯了,只要君王肯吃饭睡觉,哪怕他从早说到晚呢。

何况,今儿是皇后娘娘的末七,陛下思念皇后,亦在情理之中。

他只管跟在君王身后,过了沧池,可见金华台,想当初江都王妃大闹金华台的时候,风景尚好,这会儿许是冬寒未消,金华台两侧里的花木都还是凋零模样。

刘昶指了一指金华台后远远露出的高耸山峦,侧首对苏闻道:「以后就把朕和皇后葬在阳山吧。」

阳山面南,可望江都。

江都风景好,最是宜人好去处,他知道她曾想去江都看一看的。

苏闻压着心底惶恐答应声是,好容易走过金华台,终于得见佛堂,他才缓缓松口气。

佛堂里的长明灯光火闪亮,君王照旧一个人走了进去,留了他在外面。

袅袅檀香如烟如云,笼罩着一方天地。

五年前,他设佛堂,为那个未曾见面的孩子求一个转世。

再不想,五年后他来佛堂,竟会是为了给他的皇后求一个来生。

来生,愿他们都不要再生帝王家了,只做对寻常夫妻便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肩交颈,共枕而眠。

没有什么天下,没有什么社稷,也没有什么百姓,唯有他和她,或者再多一个他们的孩子。

他诚心地祈求,一跪便是半日,苏闻等得心焦,苦于不敢劝,恰此时有小黄门找了过来,道是车骑将军又来了。

这已是这个月里第三回了,头两回都叫君王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这一回……

他看了看紧闭的佛堂,挥挥手示意小黄门退下,便在外轻轻叩门道:「陛下,长孙无垢来了。」

「他又来做什么?」里头隐隐传来君王的话语。

苏闻微微垂首:「还是那件事,他说他不要做车骑将军,只求陛下开恩许他将……将秋宫人带回去。」

佛堂里重归于静寂,刘昶双手合十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菩萨,秋水嫁给了他便是他的人了,谁来都不可以带走她。

「叫车骑将军回去吧。」他似是倦了,说完这句,便不再言。

苏闻没法子,只好似前两回一般回了话,至于长孙无垢听不听,肯不肯回,他也没心情再管了。

「良人娘娘怎么来了?」

艺林轩中,本已关闭许久的宫门,难得有了一丝动静,翠叶开了门,一见许良人不觉有些吃惊。

自外头谣传陈宝林疯了之后,就再无人敢登艺林轩的门了,想不到许良人倒是顾念旧情。

许良人微微一笑,左右看了看,见除却自己一个随身的宫婢,再无旁人,才同翠叶道:「你们宝林娘娘在吗?若在的话,快些屋里说话去。」

「在,在,宝林娘娘在呢。」翠叶喜之不迭,忙把她往屋里头请。

虽是白日,但许良人进屋的时候,还是觉得艺林轩实在阴暗得很,她眸光一转,见两边窗户都关得紧紧的,不由说道:「你们宝林娘娘纵然是病着,可也不能这般闷在屋里,如何不开了窗户透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