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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文字(1 / 3)

兀自飞行的鸟儿常常会令我感动。

在绵绵细雨中的峨眉山谷,我看见过一只黑色的孤鸟。它用力扇动着又湿又沉的翅膀,拨开浓重的雨雾和叠积的烟霭,艰难却直线地飞行着。我想,它这样飞,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目的。它是一只迟归的鸟儿?迷途的鸟儿?它为了保护巢中的雏鸟还是寻觅丢失的伙伴?它扇动的翅膀,缓慢、有力、富于节奏,好像慢镜头里的飞鸟。它身体疲惫而内心顽强。它像一个昂扬而闪亮的音符在低调的旋律中穿行。

我心里忽然涌出一些片段的感觉,一种类似的感觉,那种身体劳顿不堪而内心的火犹然熊熊不息的感觉。

后来我把这只鸟,画在我的一幅画中。

所以我说,绘画是借用最自然的事物来表达最人为的内涵。这也正是文人画首要的本性。

画又是画家作画时的心电图。画中的线全是一种心迹。因为,唯有线条才是直抒胸臆的。

心有柔情,线则缠绵;心有怒气,线也发狂;心境如水时,一条线从笔尖轻轻吐出,如蚕吐丝,又如一串清幽的音色流出短笛;可是你有情勃发,似风骤至,不用你去想怎样运腕操笔,一时间,线条里的情感、力度乃至速度全发生了变化。

为此,我最爱画树画枝。

在画家眼里树枝全是线条;在文人眼里,树枝无不带着情感。

树枝千姿万态,皆能依情而变。树枝可仰,可俯,可疏,可繁,可争,可倚;唯此,它或轩昂,或忧郁,或激奋,或适然,或坚韧,或依恋……我画一大片木叶凋零而倾倒于泥泞中的树木时,竟然落下泪来。而每一笔斜拖而下的长长的线,都是这种伤感的一次宣泄与加深,以致我竟不知最初缘何动笔。

至于画中的树,我常常把它们当作一个个人物。它们或是一大片肃然站在那里,庄重而阴沉,气势逼人;或是七零八落,有姿有态,各不相同,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情。有一次,我从画面的森林中发现一棵婆娑而轻盈的小白桦树。它娇小、宁静、含蓄,那叶子稀少的树冠是薄薄的衣衫。作画时我并没有着意地刻画它,但此时,它仿佛从森林中走出来了。我忽然很想把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个少女写出来。

绘画如同文学一样,作品完成后往往与最初的想象全然不同。作品只是创作过程的结果,而这个过程却充满快感,其乐无穷。这快感包括抒发、宣泄、发现、深化与升华。

绘画比起文学有更多的变数。因为,吸水性极强的宣纸与含着或浓或淡水墨的毛笔接触时,充满了意外与偶然。它在控制之中显露光彩,在控制之外却会现出神奇。在笔锋扫过之地方,本应该浮现出一片沉睡在晨雾中的远滩,可是感觉上像阳光下摇曳的亮闪闪的荻花,或是一抹在空中散步的闲云。有时笔中的水墨过多过浓,天下的云向下流散,压向大地山川,慢慢地将山顶峰尖黑压压地吞没。它叫我感受到,这是天空对大地惊人的爱!但在动笔之前,并无如此的想象。到底是什么,把我们曾经有过的感受唤起与激发?

是绘画的偶然性。

然而,绘画的偶然必须与我们的心灵碰撞才会转化为一种独特的画面。

绘画过程中总是充满了不断的偶然,忽而出现,忽而消失。就像我们写作中那些想象的明灭,都是一种偶然。感受这种偶然是我们的心灵。将这种偶然变为必然的,是我们敏感又敏锐的心灵。

因为我们是写作人,我们有着过于敏感的内心。我们的心还积攒着庞杂无穷的人生感受。我们无意中的记忆远远多于有意的记忆;我们深藏心中的人生的积累永远大于写在稿纸上的有限的素材。但这些记忆无形地拥满心中,日积月累,重重叠叠,谁知道哪一片意外形态的水墨,会勾出一串曾经牵肠挂肚的昨天?